迷魂阵 （三十）

素素边走边看，有一段时间，她似乎什么都忘记了，忘了为什么到沙葛荡了。她想，哪天如果不行了，就在沙葛荡里找棵槐树吊死也是件很好的事，如果那时正是槐花盛开如云的话就更好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已经走到沙葛荡的深处，原本翠绿金黄的颜色瞬间消失了。四周略带潮湿和青草气息的黑色的空气朝她挤压过来，压得她几乎抬不起脚来。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到底到哪儿了，胸部的疼痛一阵阵袭上来像有人拿着利刃一刀刀刺过来要把她刺倒，素素站立不稳了，一阵风都能把她刮倒。

果然从前面刮来一阵风，素素随着那阵风软软的向后面倒下去，素素觉得向后倒下去的过程很缓慢很美妙，她一直睁着眼，还一颗一颗地数天上的星星呢。

她看到月亮，悬在半空中的月亮像挂在槐树枝子上，发出昏黄的光芒。素素想起今天不该有月亮的。素素这样想的时候就看见月亮朝北面的天空飘去，素素仰面倒在沙地上的时候，又看见一个月亮朝前面那个月亮追过去，素素一时糊涂了，这时一个人影从他身边闪过，素素听见那人大声喊道，素素，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素素躺在沙土地上，看着那两个月亮——现在素素知道那不是月亮而是两盏灯笼——慢慢消失在北边的夜空里。

素素在沙地上躺了一会儿，不明白那两个灯笼怎么会在天上飞来飞去，素素忽然想起听谁说过有的地方的人能把灯笼放到天上去，不知道是怎么个放法？想了一会儿，素素的脑子迷糊起来，心想，反正要在这儿等他，就在这儿睡会儿算了。

素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她睁开眼睛看见聂狗宝坐在不远处的沙堆上没有感到奇怪。聂狗宝手里拿着根毛毛草在自己耳朵上眉毛上鼻子上挠痒痒，看见素素醒来，用那根毛毛草远远地逗了她一下，素素就觉得自己的脸上痒痒的，伸手去挠的时候，嘴角一撇，笑了起来。

聂狗宝走到素素身边，从身上掏出一个窝头递给素素，素素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进肚子里，吃完才想起问聂狗宝，你吃了没有？

聂狗宝说，吃过了，我现在是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

素素说，那你成了神仙了？

聂狗宝说，差不多吧。

素素问聂狗宝，你从我身边跑过去跟阵风似的，莫非你真的就是那个飞毛腿？

聂狗宝说，我不是飞毛腿，不过，我正在跟人家学飞毛腿。

素素笑了，说，飞毛腿还能学啊？你跟谁学？

聂狗宝说，人家不让说。

素素说，你只跟我说，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聂狗宝说，看在你是素素的份儿上，我就跟你说了，你要保证不跟别人说啊。

素素说，我保证。

聂狗宝说，我从炼钢铁的地方回来后害怕被抓住转街就住到沙葛荡里，你知道过去沙葛荡里有西瓜地、花生地、豆子地，地边上有看庄稼的人住的草棚子，半阴半阳的那种，我就住在这种草棚子里。

刚开始我经常趁天黑跑回家吃点爹娘省下来的窝头。后来不行了，我只好在沙葛荡里想办法，树叶子、野蘑菇找到什么吃什么。我还挖过田鼠洞，我曾经挖过一个半里地长的田鼠洞，里面差不多有半麻袋的陈年花生，我刚要把花生弄走，从洞里却跑出来七八只大田鼠，那些大的像兔子一样的田鼠围着我叽叽乱叫，跳起一人多高往我身上扑，我吓坏了，没命地跑，那些田鼠在后面追了我二里地才停下来。

素素眯着眼说，狗宝啊，你是什么托生的？怎么老鼠都爱撵你？

聂狗宝接着说，我再也不敢挖田鼠洞了，这年头你跟谁抢吃的他都得跟你急，但我想，这么大的沙葛荡不至于把我饿死吧？从那以后，我逮着什么吃什么，蚂蚱、蝈蝈、知了、蚂蚁还有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虫子。

一开始恶心吗？当然恶心了，我把肠子、肚子都快吐出来了。你可能不相信，吃了几次以后，我就上瘾了，而且一开始，我是烤着吃，慢慢的，我就生吃了。生吃的好处是能品出各种虫子的不同的味道。起初，我是把它们嚼碎了咽下去，后来我不嚼了，直接把他们吞下去，那些虫子都很听话，一放进我的嘴，就顺着嗓子眼儿往里爬，我能感觉到它们的触角或腿子把我弄得很痒，挠又挠不住，我就拼命地跳，拼命地跑，直到它们钻进我的胃里化成一团热气。后来我跳得越来越高，跑得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