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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坚不可摧

2025-02-01  本文已影响0人  风满清梦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非·主题写作之【孤勇】&伯乐联合征文【品】之“谍”

江南的阳春三月,乍暖还寒。

顾延陀跨出门,一股凉风裹着毛毛细雨拂面而来,毫无顾忌地钻入衣领,寒风含着重重的水气,令顾延陀浑身一抖,他紧了紧大氅赶紧钻进了老福特轿车。

春雨如雾,雨丝如舞。大街空旷如夜,阒无一人,青石板上的沥沥水流为小镇更添一份寂静。轿车顺畅地碾过石板路,将团团雨雾甩在车后,朝着蒙蒙胧胧乌云压城的上海开去。

(一)

一周前,海门县城。

全城的人都感觉到了异常。

静,太安静了。

一大早,没听到嘹亮悠扬的军号,没见到热火朝天的操练。驻扎在海王庙的独立团突然消失了,一个人没留下,一件武器家什也没落下,全然不同于以往外出执行任务。

与独立团一同消失的,是全城百姓心中那种“被人守护着”的安全感和满脸的自豪。

海门中心县委没有接到独立团移防或军事行动报告,县委军事部长顿觉大事不妙,带人急匆匆赶到海王庙,里里外外一番查寻。

拉开堆放法器的小阁楼木门,情形让他心如弦抖眼如鬼现:县委书记兼独立团政委江野明被绑得像只粽子,头被罩到了脖子,生死不明。一同被绑于此的,还有军区派到独立团的五名连指导员。

“顾延陀这个王八蛋,投敌叛变了!”获救后江野明破口大骂。

“独立团全军投敌。”消息像湖面的涟漪惊悚地向四面八方荡漾起伏而去。

骏马向北急驰,情况当日上报到新四军十八旅和苏中军区。

一代战神苏司令员一拳砸在桌子上,目光盯着作战地图上的上海,久久没有作声。

上海虹口“梅花堂”三楼一个窗帘紧闭的房间内,灯火通明,茶香氤氲。

一张脸,胖胖圆圆泛着油光,两条短短的倒八字眉挂在额头,一双白多黑少的倒三角眼和扁平的红蒜头鼻,推翻了上半脸部的喜庆。再加上仁丹胡下薄薄的嘴唇和上下交错的两颗金牙,这些面部特征在南部俊雄脸上最终搅拌成两个字:诡异。

驻沪“最高军事顾问团”大佐顾问南部俊雄诡异的脸上堆满笑容,迎来了一身风雨的顾延陀。房内两侧榻榻米上,一边坐着上海商会副会长虞世卿,另一边坐的是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的“76号”首脑李士群。

顾延陀入座在虞世卿下首,目不斜视盯着面前矮几上茶盅内黄绿剔透的茶汤。

“顾桑,听说你早年参加过中共?”南部俊雄满脸笑容盖不住目光如锥。

波澜不惊的目光一直未离开茶盅,顾延陀用盅盖轻拨盅面浮叶,专心致志,飘出缓缓的声音:“不算早。比公博先生和子美先生可晚多了!”

此言一出,南部俊雄仿佛呛茶,顿时语塞;李士群双目一睁,寒光凛然射向顾延陀。

南部俊雄还想发问,却被这一呛呛乱了思路。不待他开口,顾延陀缓缓的声音又响起:“延陀一直仰慕两位先生,可惜无缘追随,蹉跎岁月,今日方得以酬愿。”春风拂柳,漫不经心。

南部这才转向虞世卿点了点头,“虞桑,请!”仿佛是为自己的操之过急致歉。

“谈谈正题吧。”李士群见南部俊雄被噎语乱,插话叉开了话题,“延陀兄举旗反正,党国又添干城。我来时,周先生特意交代,延陀兄的队伍暂编为江苏省警备独立旅,请延陀兄屈居少将旅长之职,不知延陀兄意下如何?”李士群不仅是“76号”特工总部真正的掌门人,还是南京政府“清乡委员会”秘书长、伪江苏省主席。南京政府派系林立,相互倾轧。顾延陀漂萍入流,无系无根。将这支队伍收归麾下为己所用,是李士群这次亲自出马的唯一目的。

踏入房间那刻起,顾延陀就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怀疑和揣度。这股涌动的暗流,从南部俊雄和李士群的眼中、嘴里缓缓流出,像地底炙热而粘稠的岩浆,一步一步将他慢慢侵浸,令他几乎窒息又无法跳脱。他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虞世卿。

虞世卿是顾延陀投汪的联系人,也是顾延陀在上海唯一可以相信的人。见虞世卿朝自己颔首,顾延陀拱手低头,“多谢大佐阁下和李长官提携。”

“整军事宜我们稍后详议。”李士群起身匆匆离去。果然是警觉异常,几上茶水未动,只留下一个装满钱币的公文包,那是给顾延陀和独立团官兵的赏金。

李士群走后,顾延陀拿出一卷画轴,捧到南部俊雄的跟前,“听闻南部阁下是中国通,对中国书画颇有研究,请您掌掌眼。”

南部俊雄熟练地展开画卷,《香山九老图》赫然入目,唐寅、纪晓岚及任伯年收藏钤印烨然于上。

“顾桑,你怎么会有这幅画?这……这太珍贵啦!”南部俊雄两眼放光,嘴唇有些哆嗦。

“顾家是海门望族,家里还是有些底蕴的。”虞世卿含笑答言。

策反新四军一个整团,光凭这一份前所未有的业绩,已经足以令南部俊雄在“梅机关”睥睨群雄。

但是,与摊在眼前的这幅画比,这份业绩,犹如此刻茶盅里袅袅腾起的热气,显得轻飘飘、虚渺渺。南部俊雄贪婪的眼光,再也不曾离开画面。

“顾桑是有什么要求吧?请直言。”南部俊雄不愧是“中国通”,深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何况是如此沉甸甸一份重礼。

“我的要求,事前已经和虞会长谈妥了。”

顾延陀和虞世卿达成的协议有三条:第一,改换门庭,官升一级;第二,保留建制,不接受整编,划给独立的驻地和防区;第三,提供武器装备,扩充部队。三个要求中规中矩,丝毫不过分。李士群刚才的一番话,实际上代表南京政府已经兑现了“官升一级”和“保留建制”一条半。

“顾桑放心,皇军说话一定算数!”

(二)

顾延陀的“江苏警备独立旅”被拉到了南通城外的金沙镇,迎接南京政府陆军部的点验。

驻防金沙镇的,是日军60师团56旅团独立步兵114大队,大队长长藤丈夫少佐。

“大哥,情况不对劲啊。给我们的番号是江苏省警备独立旅,队伍不让去省城也该跟李长官去苏州啊,却拉到这日军60师团驻扎的南通来了,这是个危险信号。”独立团直属连连长顾长舟虽然只有二十三岁,但目光敏锐、心思慎密。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危险信号……”顾延陀坐在麻将桌边,不停地转动捏在拇指和中指间的一张麻将牌,若有所思。在根据地时,独立团内外都知道顾延陀好打麻将。此刻,他扫视了一遍牌场,“今日叫大家来,就是商量对策,都说说,怎么办?”独立团连以上军官都到了,挤在一间小小的麻将房。

“他们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消灭咱们?”

“都已经起义了,消灭可能不至于吧?莫非是借点验之名缴械?”

“缴械?他们想得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行就打出去,不跟他们玩了。”

……

顾延陀判断,陆军部借日军强大的兵力包围独立团缴械整编的可能性最大。目前最紧要的,是争取南部俊雄和李士群的支持和直接介入。直觉告诉他,李士群是真心想将这支部队收到麾下为其所用。

商议到最后,达成的共识和应对之策是:各营、连、排紧紧掌握部队,随时听从团部命令;顾延陀去找外援。

第二天晚上,顾延陀出现在上海虞世卿的公馆里。

“表舅,看陆军部的摆布,分明是要将我的队伍缴械整编。我今天来,就是想请您打听一下,到底是谁想吃掉我这支部队。”顾延陀母亲与虞世卿是姨表姐弟,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虞、顾两人一直互有来往。

虞世卿花了整整两年,终于将顾延陀一团人马拉了过去,这份功劳,令日本人都刮目相看,周佛海都赞不绝口,岂能让陆军部坏了好事?

“缴械?他们敢?我找周佛海理论去。”

“至少他们现在有这个打算,否则我的队伍应该去省府或苏州城,不该放到60师团眼皮底下,身边还有长藤丈夫一个大队的日军盯着,日本人居心叵测啊。”

“我明日就去找南部和李士群,怎么可以如此言而无信?”

“独立团被整编,南部先生脸上也不好看吧?”

虞世卿深深地剜了顾延陀一眼,“我知道该怎么说,你放心回去。”

点验组终于进驻金沙镇,领队的是陆军部二厅一名少将参议,领着十四名军官,其中有一名日军少佐、一名中尉。长藤大队没有跟随点验组而来,十几名点验官甚至连警卫都未带。

“人枪同验,验枪时部队禁止携弹。”顾延陀手指在一纸《点验通知》上弹了弹,满意地吩咐副官:“通知部队,上午8点半在操场集合,等候点验。所有官兵不准带弹,空枪迎检。”

独立团反水后,南京政府并没有为其换装,穿的仍旧是新四军军服,只是臂章改成了“绥靖警备”四个字,番号改称“江苏省警备独立旅”。

顾延陀挂着少将领章,陪同南京来的少将参议和两名日军军官伫立检阅台上。独立团在操场分营、分连列队验枪。十二名检验官逐人逐枪一一过验,一切都有条不紊,进展顺利。

“你这是干什么?把枪放下!”队伍中突然出现骚动,一名检验官指着士兵斥喝:“不是说了验枪不准携弹吗?你还上膛?听口令,枪放下!”

顾延陀疾步冲下检阅台,插到队伍中,原来一营三连有个士兵枪里不仅有子弹,还上膛了。

“混帐!你敢抗令?”顾延陀一把夺过士兵的汉阳造步枪,气冲冲挥起手中的马鞭,验枪军官赶紧上前架住了顾延陀的手,“顾长官息怒,长官息怒。”

一营长顾连峰和三连长陈玄也赶到,一个劝着顾延陀,一个接过步枪,退弹清仓。

台上,少将参议满意地对日军军官说:“顾旅长合作很有诚意,这支部队的投诚应该没什么问题。”两名日军军官面无表情,直到验枪全部结束。

同一时刻,苏州城“江苏省清乡委员会”主任公署内室。

“虞老亲临,是为顾旅长而来吧。”李士群很少见客,但虞世卿光临,他不敢怠慢。

虞世卿不仅是上海商会副会长,身家庞大,家资富饶,还有个令人十分忌惮的身份:青帮大字辈大佬。

算起来,通字辈的黄金荣在他面前还须执弟子之礼,悟字辈的杜月笙就只能算徒孙了。虞世卿门下徒子徒孙数千,遍布于宁沪苏杭各行各业,运河船帮就掌握在其门下弟子手中,其势力连日本人都不敢小觑,一直竭力拉拢。

“李先生,延陀这孩子,打小尚武慕军,虽然读的是师范,毕业后却从了军,在国军江苏保安第九旅做到中校机炮营长,一直心向党国。”

“怎么又去投了新四军?”李士群不仅想攥到一支可靠的队伍,也想契此拉拢眼前这位大财神、青帮大佬成为自己的助力。但军队向来是把双刃剑,抓得住,是利器;抓不住,必伤自身。他不得不小心。

“这就是个误会。民国二十七年三月皇军攻占南通,保安九旅全军覆没,延陀捡了条命逃回家。闲居了大半年后,自己扯旗招兵拉起‘海门义勇军’这支队伍。最先,他投靠的是国军江苏保安一旅薜承宗。新四军到苏中后,薜旅长在民国三十年二月率保一旅投了新四军。延陀他没办法,只能跟着在那边暂时栖身。”

“原来是这样。”其实,顾延陀的底细,李士群让“76”号仔细查过。

顾延陀出身海门望族,打小过的是少爷日子,成年后参加国民革命军,当过营长。日军攻占江苏时,顾部全军覆没,顾延陀逃回老家,拉起海门抗日义勇军这支队伍。新四军进入苏中后,将该部整编为海门独立团。

顾延陀的叛变,早就露出了蛛丝马迹。半年之前,顾延陀就开始堕落,不仅隔三差五在团部召集一帮亲信喝酒打牌,还对前来劝阻的团政委江野明冷讽热嘲恶语相向。独立团军纪涣散,人心浮动,一些正直的官兵纷纷向上级要求调离独立团。顾延陀索性就坡下驴,将几十名反对自己的干部战士扫地出门,“礼送”到军区干训队。同时,他还不知从何处拉了一批来历不明的人进独立团,安插到各连各排。政委江野明多次赴军区反映情况,由于当时正值日军第60师团两万余人进驻苏中,敌情空前严峻,军区上下忙于反“清乡”扫荡,未及处理独立团的情况,江野明只好与当初改编时军区派到独立团的五名连指导员坚守在独立团,苦苦支撑。

一个多月前,顾延陀身边多了名身份不明的“副官”,顾延陀对其言听计从。直到3月16日凌晨,这名“副官”率人将江野明及各连指导员捆绑羁押,这名“副官”的身份才渐被人知:来自上海,是虞世卿和“梅机关”派到顾延陀身边联络的特务。

顾延陀在海门嗜赌敛财,生活靡烂,风评极差。李士群已获密报,现在听虞世卿一番详尽介绍,心疑大释,转而好奇,“他的队伍在新四军两三年,共产党没搞整训改造?”

“整过了,义勇军不整成独立团了吗。不过,延陀这支队伍,是他在老家一手拉起来的,大部分是乡党子弟,非亲即邻,连长营长都是他在国军时的拜把子兄弟,共产党确实派了一批人进他的队伍,但指挥不动。这次,为了反正,他硬是把队伍中的共产党都肃清了。李先生消息灵通,应该有所耳闻吧?”

李士群一愣,这个情况“76号”还真是没有掌握,便问了一句:“都杀了?”

“没杀人。延陀说这些人跟着他同生共死打过两年仗,他绝不杀袍泽,所以都绑了,丢在那边。”

“侠义!”李士群一脸说不清的表情,“延陀兄颇有古名将侠义之风。虞老放心,顾兄既已起义投靠党国,就是我李某的兄弟,只要他尽忠尽心,李某决不亏待自家兄弟。再说了,他刚从新四军那边打开个口子,以后,我们还要仰仗虞老和顾兄之力,继续做大买卖呢。”

那边一波刚平,这边一波又起。

在为点验组举办的饯行晚宴上,日军少佐指着二营文书梁浩下令:“逮捕他。”随行的日军中尉一把将梁浩扑倒在地,掏枪顶在其后脑勺上。

顾延陀一拳砸在餐桌上,满脸铁青,额头青筋暴露……

“顾桑,你的部队里还有共产分子,他就是共产党,还是个头目,是书记。”

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老子队伍中的共产党都被清理了!”顾延陀吼了一句。

“南部长官有令,此次点验,不仅要查验人枪,还要查共产分子,一经发现,就地逮捕。”原来这名日军少佐是“梅机关”派来的。

“哈哈哈……”顾长舟率先反应过来,他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朝日军少佐直摇手掌,“误会,误会,少佐您误会啦!”他径直走到日军少佐面前,指了指被压在地上的梁浩,“他不是什么共党的书记,是营部书记官。您要是不信,可以去二营随便找个弟兄问问,您搞混了。”

“书记官?”日军少佐有些懵圈,他转向身边的少将参议:“书记官是什么的干活?”

少将参议终于反应过来:“少佐,书记官就是营部收发文件、上传下达命令的杂务人员,和平建国军大部分部队有此职务。少佐先生是从点验名册上看来的吧?哪有共党的书记会写到名册上去的?你真是误会啦。”

“我团本来是叫文书,是你们非要改成什么狗屁的书记官。”顾延陀黑沉着脸发话。

日军少佐一努嘴,中尉收枪放开了梁浩。

“顾桑,对不起!”

顾延陀双手在脸上一搓,大喊一声“吃饭!”,没理会日军少佐的鞠躬。

(三)

温暖的南风天里,顾延陀率部参加“清乡”,首战告捷。

警备独立旅在金沙镇整训一个月后,随长藤大队清剿白蒲岔河一线。一营配属给了日军第一步兵中队,负责清剿白蒲的新四军游击队。

也就有这么巧,清乡队伍一到新联河边,还真与游击队遭遇上了。枪声一响,充作尖兵的特务队就往后撒腿狂奔。一营不愧是在新四军中待过两年的骨干部队,反应迅速,在营长顾连峰指挥下,立即展开两翼钳形攻击,交火短短几分钟,对方丢下两具尸体落荒而逃。待尾随在后的日军第一中队冲入战场,游击队早已消失在茫茫青纱帐中。

“长官,这是60师团小林将军发过来的战情通报,还有照片。”副官走进李士群办公室,将一份文件放到办公桌上。照片上,有两名被打死的抗日武装分子,还有两枝缴获的老套筒步枪和土铳。

李士群翻看后自言自语:“他真打了?”他的眼中浮上的还是那抹说不清的神色,扭头吩咐副官:“把他们要装备的报告,送到陆军部。”

南部俊雄收到60师团的战情通报和照片后大喜过望,“顾延陀手上终于沾了共产党的血,他没有退路了,只能做皇军的仆军。”他吩咐中尉副官:“告诉长藤君,顾旅所要的装备,可以给他们了。”

顾延陀的“警备独立旅”不仅接收了长藤丈夫亲自带人送过来的第一批装备:140枝汉阳造步枪、12挺轻机枪、3挺马克沁重机枪、6具掷弹筒和三万发子弹。

独立旅还在金沙镇办起了招兵站,公开招兵。那个被摁在地上的倒霉文书梁浩,转身又成了招兵站登记员。

扯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姓名?年龄?哪里人氏?有无推荐、保举人?”梁浩对前来报名投军人员面无表情一律是这一句四问。

“张三,二十二岁,余东人,无人保举,自个来的。”

“李四,二十四岁,南通西亭人,区长唐福推荐来的。”

“王五,二十岁,南通狼山人,保长叫我来的。”

“赵六,三十岁,如皋白蒲人,无人保荐,当过兵,自己找吃饭的地方来的。”

“李飞,二十三岁,海门四甲坝人,海门汤先生介绍来的。”

汤先生是海门贤达,也是顾家世交,还真为顾延陀拉来不少人。

“旅座,招了两百来号人了。”那天,顾延陀到了招兵站,兼任站长的顾长舟兴冲冲报告。

“不够,继续招。”顾延陀一边翻看报名簿一边冷冷地答到。“招来的新兵,立即分排分班集训,一个月后要能上战场,分班编队知道该怎么编吧?”

“有数!”

新兵练成正好是二季度“清乡”作战开始之时。

端午水涨得正猛,长江东岸的启东县灵甸镇大雨滂沱,密密的青纱帐在雨雾中晃晃悠悠朦朦胧胧。

新编的独立旅三营第一次配合日军清乡扫荡。刚升为少校营长的顾长舟领着队伍走在长藤大队步兵三中队前面。前方150米,是三营的尖兵班。

“呯呯呯……”青纱帐里突然迎面射来一阵密集的弹雨,尖兵班前面几人一头栽倒在地,后面六七人有的吓得趴在地上,有的慌忙往后跑。“哒哒哒……”侧冀又射出一梭子机枪子弹,直奔逃跑的几名士兵而去。

“趴下!”枪声一起,顾长舟一声大吼,几百号新兵齐刷刷躺在他身边。凝神侧耳听了一会儿,他下达了命令:“二连,从右侧迂回过去;一连,紧跟我正面进攻;三连,原地待命。”

这会儿,日军三中队已经冲了上来。“起来。进攻,进攻。”中队长挥舞着军刀,对着三营官兵狂吼。

顾长舟起身,手掌朝右一切,“包抄!”二连领命而去;“一连跟我上。”说完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前䠀。

前进了百十米,尖兵班横七竖八躺在路上,已死伤殆尽。

“八嗄,追!”日军中队长怒气冲冲指挥队伍沿着江边向上游追去。

三营一轰而上,凌乱的脚步像尖兵班横卧的尸体,没了生气。

“清乡”两个月,五战五败。

顾延陀坐不住了,“长藤队长,这样打可不行啊。清乡两个月,我损失了近一个连,这样零敲碎打,我部损失太惨重了。新四军每次都是打完伏击就跑,我们的大部队和皇军根本就来不及展开,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着。我要求给我的部队配备六零迫击炮,增加重机枪,否则的话,再这样打下去,队伍就打没了。”

长腾丈夫拍着顾延陀的肩膀安慰:“顾将军,你的队伍很勇敢,对皇军也很忠诚,很好!你要求增加装备,应该向南京陆军部申请,会解决的。”

李士群与虞世卿悄然出现在金沙镇警备独立旅旅部。

这是一场极其机密的宴会。室外,五十步外戒备森严,禁绝靠近;室内,仅有三人围桌而坐。

“延陀,李先生听闻独立旅在南通清乡表现忠勇,十分高兴,一定要过来看看。今日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尽可对李先生说。”虞世卿虽然无心于军权,但也心知顾延陀的警备独立旅是自己身价的一个重要筹码,所以明里暗里还是想为顾延陀争取一些条件。

“顾兄治军有方,我江苏警备独立旅忠勇善战,有目共睹。顾兄,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啊。”李士群除去心疑后,犹加希望将顾旅抓在手里,壮大自己的实力。

顾延陀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里面装着一块瑞士产银制手表,双手捧到李士群面前,“延陀愿意追随李长官左右,助先生建功立业。只要李长官不弃,延陀决不会令您失望。”

“顾兄言重了!你我兄弟相交,只要我能为你办的事,顾兄尽管开口。”

“李长官,话说到这,延陀确实有一事相求,请长官相助。起义前,南部大佐答应,我团可以有自己的独立防区,不必协防日军。可是现在,我部一直在60师团114大队的防区内驻扎,总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如芒在背,官兵颇为不满。”

“呵呵,据我所知,新四军苏中军区情报人员一直在找你们,可能想除奸吧。顾兄你得防着点。不过,这日本人,也是当太上皇当习惯了,总是不想放手。”李士群摇着头撇着嘴,一脸不屑。

“时至今日,验也验了,考也考了,我江苏警备独立旅也该真正独立了。”

“这事,我来想办法。”

一周后,南京政府“清乡委员会”一纸公文下达,“江苏警备独立旅”驻防三余、金余、余东、三阳、九门闸一线,绥靖地方,旅部移驻余东镇。随公文一并到达的,还有9门崭新的六零迫击炮、10挺轻机枪、160枝步枪和五万发子弹。

八月上旬,和早开的桂花香味一同飘入千年古镇“凤城”余东的,还有江苏警备独立旅、日军宪兵队、特务工作站。小小的余东镇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

不大的圩镇上一下子挤入三处军营和一个招兵站,还冒出来一家“和记公行”,车马、运输、住宿、餐饮、商品贸易、货物仓存各色业务一应俱全,反正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别人不敢做的它都做。

“和记公行”一开张,生意兴隆,水陆畅通,店栈内整日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习惯了打秋风、拿孝敬的特务队、青、洪帮等各方势力,不仅不敢打“和记公行”的主意,反而争相前往捧场。因为他们都听说了,这家买卖的大老板是“76”号李士群和青帮大佬虞世卿。

日军宪兵队不是不想过问。只是,他们将情况上报之后,得到的“梅机关”指令是:不管。

在南部俊雄看来,一个唯利是图、只知道捞钱的顾延陀,反而令人更放心。

8月中旬的一天,苏中日军最高指挥官小林信男中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精心构建的得意之作“篱笆阵”没了!

苏司令员指挥苏中军民统一行动,一夜火烧竹篱笆三百里,大破日军的隔离战术。

小林信男大感受挫,心情很不爽。他转念一想:老子搞不过新四军,还收拾不了你南京政府的和平建国军吗?“清乡”部队天天打败仗,和平建国军肯定有内鬼!

一场大规模的甄别审查突如其来。

余东镇宪兵中队长秋野佐治中尉领着一个宪兵小队来到顾旅。

顾延陀不胜其烦:“我的队伍我自己清理过了,南部大佐已经审查过。秋野先生会打麻将么?这支部队现在是清一色,要么全部是共党,要么全部是我兄弟。秋野队长你要是有怀疑,自己去向南部长官报告,我就不陪你去了,我只陪你喝酒。”

一番清查,表面上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小林信男中将给长藤大队下了一道特别命令。

那天上午,顾延陀和几名军官在“和记公行”包厢内打麻将。副官领着秋野中尉和一名日军少尉走进包间,两名日军军官敬礼后将一份作战命令递给顾延陀。

“回旅部。”顾延陀一推牌桌,起身下令,几名军官跟随而出,两名日军军官也跟在身后。

“旅座,我手气正顺呢,怎么就不打了?”顾连峰边走边问。

“南通老朋友逛到我们防区来了,总得去会会。”顾延陀边说边走出客栈大门。

原来,日军侦知新四军南通警卫团在川腰港蛎岈山一带活动,小林信男命令顾延陀率警备独立旅三个营三个小时内抵达蟠龙镇结集,与长藤大队、山本大队三面夹击,消灭新四军该部。

顾延陀回营后问了日军少尉一句:“二营三营你们通知了吗?”日军少尉点了点头:“师团长的命令。”

顾延陀二话没说,带领一营当即出发。

下午一点,总攻如期发起。山本大队自掘港由北向南,长藤大队自金沙由西向东,警备独立旅自蟠龙由南向北,三面铁壁合围,拉网推进。

奇怪的是,三路大军全都未遇抵抗,进展顺利。至下午五时许,三军在蛎岈山会师,不见新四军一兵一卒。

长藤丈夫盯向一直跟随警备独立旅行动的秋野和日军少尉,秋野困惑地摇了摇头。

山本一郎气得大骂:“八嘎,行动计划又泄漏了!”

顾延陀毫不示弱:“你们的情报也不怎么准嘛!”领着队伍返身就走。

突如其来的噩耗令顾延陀忧心惶惶。昨天,顾延陀接到一个神秘电话:“李士群死了。就在三天前,被日本人毒杀。”一阵凉风掠过后脊,他心中浮起一缕担忧,愈聚愈浓。

清清冷冷的晚风中飘着淅淅沥沥的雨,雨中的顾延陀像一条失去主人的野狗,神情落寞地赶往上海。

“表舅,李士群一死,肯定有人会打我这支队伍的主意,我能否面见子美先生,向他陈情?”既然李士群是奉周佛海之命接管顾团,还不如将这支部队直接置于周佛海庇护之下。

看着神情迫切的顾延陀,虞世卿心中感嘅:外甥到底还是年轻,不谙世事。区区几百号人马的一支杂牌队伍,怎么入得了身居如此高位的周佛海法眼?

“你沉住气。风传项次长将接掌苏北省,杭州项家乃虞家世交,致庄亦是我多年故交好友,等他上任后,我介绍你到他门下。”

“南京军事委员会参谋次长项致庄?”

“正是。他也是周佛海嫡系,此事正是周先生在运作安排。来日他只身赴任苏北,正急需有自己可靠的部队,你这一旅之师,于他正是雪中送炭哪。”

“那太好了。项次长早年就是国府警卫军炮兵旅长,是我前辈。我在保安九旅机炮营时,他是省保安处中将处长,算来还是我的老长官。”

“这不就行了!你先回去,安心等我消息。”

9月18日,一份情报送上小林信男的案头。

小林阅后大喜,“九一八真是帝国的幸运日!”他抓起电话给长藤丈夫又下达了一道密令。

两个小时后,全副武装的长藤大队开进了余东镇。长藤当面向顾延陀传达了小林的命令:顾旅一营三营听从长藤节制,立即进剿新四军。

一营集合时,顾延陀十分难得地握了握直属连连长陈玄的手:“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了,守好家。”一营随长藤大队向西而去。

刚刚从顾长舟手中接掌旅直属连的陈玄,似乎忘记了顾延陀的嘱托,转身就去了“和记公行”,泡在客栈茶室喝了壶龙井才心满意足地出门。走到大堂,见伙计正在与特务站一小啰啰拉扯。

原来,李士群被日本人毒杀后,李的老婆叶吉卿在南京政府跪拦汪兆铭告御状伸冤。

此事一出,天下轰动。余东也已风闻,特务们一见“和记公行”后台已倒,白吃白喝的德性和习惯就露出来了。

陈玄一听伙计告状,“啪”地一个耳光就搧到了特务脸上,“你他妈的眼瞎了!独立旅开的买卖你也敢乱来,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特务站的人从不敢独自出门,都是成群结伙,互相壮胆。这边陈玄一喝骂,那边房内就出来几个特务,朝陈玄围了过来。

陈玄一看苗头不对,朝伙计冲军营方向努了努嘴,伙计点点头悄悄蹭出大门朝独立旅跑去。

几个特务一看陈玄朝他们的人动了手,也不客气,撸起袖子,一拥而上,拳头就朝陈玄身上招呼。陈玄好汉架不住群狼,周旋了几个回合就被压在地上,只剩下挨揍的份。就在此时,伙计领着直属连几十名官兵全副武装赶到了“和记公行”,特务们一见这架势,赶紧停住了手。

陈玄火冒三丈,冲到队伍中夺过机枪对着特务们“哒哒哒”就是一梭子。幸好这帮家伙长期以来“清乡”时都走在队伍前列,练就了一身见枪就躲的好本事。陈玄拉枪栓那一刹那,他们就已扑倒在桌子柜子柱子后面,枪响过后,只有一个动作稍慢的伤了腿。众人一见事闹大了,劝着架着陈玄出了大门。

也许是气还未出完,出门后,陈玄又夺过身边士兵的步枪,冲着“和记”上空边开枪边喊:“特务站的,全给老子滚出来,否则老子今天要大开杀戒!”一字一枪,喊声不停,枪声不停。直属连官兵从未见过这位新任连长如此生气,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和记公行”的枪声,惊动了日军宪兵队,也惊动了离开余东镇不远的顾延陀和长藤丈夫。

宪兵队先抵达现场。日本人见到伪军和特务“狗咬狗”,一般是作壁上观,只要双方不真刀真枪大打,他们一般是欣赏双方表演。

见日本人到场了,特务们这才战战兢兢出了大门,拥到日军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状。

秋野对这种闹剧没多大兴趣,自己径直回了据点。

自从听见余东传来枪响,队伍就停下了。

顾延陀强烈要求回军支援余东镇,“我不能让新四军端了老窝!”

“刚才明明是机枪声,新四军只有主力部队才配机枪,这决不是游击队。”

“也许正是我们要找的新四军在攻打余东镇。”

长藤丈夫踟躇不决,进退两难。直到余东方向枪声平静下来,长藤才下令:继续前进。

小林信男这一次的目标,是启东县地方部队“东南警卫团”,目前正在龚家镇龙王庙休整。

相隔三四十里的龙王庙听不到余东镇的枪声,但他们四散而出的侦察员中却有人被枪声吸引,往余东摸来,迎面正好撞上往龚家镇汹汹而来的长藤大队。

长藤这次奔袭的结果可想而知:在龙王庙中迎接他和顾延陀的,只有供桌上那只张牙舞爪的泥塑金龙。

回到余东镇,得知直属连和特务站发生冲突,顾延陀下令:关陈玄禁闭,军法从事。他亲赴特务站道歉,并在“和记公行”宴请特务站全体人员,压惊赔礼。秋野佐治作为“调停人”,也受到邀请,但他并未出席。

小林信男接到长藤丈夫的报告后一声长叹:“这些该死的混蛋,只顾吃喝打架,却把最重要的军情耽搁了,让新四军跑了!”

9月23日上午,一名中年男子走入余东招兵站投军。

登记员梁浩抬眼一看,绷在脸上的死板瞬间溶解:“江……”

“江民,在下名叫江民,宣统二年生人,一直住在海门茅家镇。在下读过几年私塾,略通文墨,海门汤先生介绍来此混碗饭吃。”中年男人按报名要求一一自我介绍。

登记完后,梁浩将江民带进了旅部。

10月5日,海门余东镇。

警备独立旅旅部,灯火通明,笑语喧闹,顾延陀今晚大宴宾客。

日军余东镇宪兵队秋野队长、两名小队长及军曹,余东镇特务站正副队长,镇公所伪镇长在主桌就坐,顾延陀亲自作陪。

特务队员,镇公务几名乡丁被安排在厢房,由顾连峰的营副陪着。宪兵队两个小队的队员没有来参加宴会。

酒过三巡,气氛渐浓,伪镇长与特务队长已经划起了拳。副官进屋径直走到顾延陀身边,附耳窃语了两句。顾延陀转身向宪兵队长低声说了一声:“秋野队长,我去接一下南部长官的电话,你先吃着。”

同一时刻,驻扎在三余镇的二营也在请客,此地离日军114大队驻地金沙镇不过十几里,所以镇内没有驻扎日军的宪兵队,客人是特务队的十几名队员和乡公所所有人员。

驻守三阳镇的三营,则是另一番景象。那名旅部派往三营的书记官江民,此刻正在营部餐厅召集会议,参加会议的,是三营中所有“海门汤先生介绍来的”人员。

近百号人齐聚一堂,江民一声“同志们,……”

这一句,胜过千言万语,让所有人心中如沐春风。

“你们都是肩负组织的特殊使命过来的,潜伏了几个月。今天,任务终于下达了。苏中军区命令:独立团中心开花,配合兄弟部队,打碎敌人的铁壁围合,全团归建,返回根据地。”每个人脸上洒满阳光,胸中热血澎湃,群情激动。

“我们的团长顾延陀同志,现在正在指挥一营二营消灭余东和三余的敌人。我们三营的任务,就是坚决听从党组织的指挥,紧紧掌握住部队,包围消灭三阳的日军宪兵小队和特务队、乡公所,保证全营拉出去,一人不少,一枪不失。”

三阳镇远离日军驻地,邻近启东县,所以秋野佐治将他的宪兵中队三小队派到了三阳,监视警备独立旅三营和三阳特务站。

三营长顾长舟起立敬礼:“政委,我们三营保证完成任务。”原来,“江民”就是独立团政委江野明。

顾延陀出门后,秋野警觉地放下了筷子,起身准备出门归队,其他几个日本人立即起身相随。

但是,已经迟了。

顾延陀手端轻机枪已经堵了上来,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独立旅直属连官兵。“你们走不了啦!”枪随话响,一梭子子弹全部打在猝不及防的秋野和几名日军身上。

陈玄指挥直属连冲进宴会厅,瑟瑟发抖的特务队长一脸的疑惑不解:“顾旅长,不要误会。”

陈玄一声大喝:“谁跟你误会?老子是新四军,抓的就是你。”特务队长伸手欲摸枪,被陈玄一枪击毙。赴宴的伪镇长、特务队员、乡丁乖乖做了俘虏。

旅部的宴会一开桌,顾连峰便率领一营悄悄包围了宪兵队,九门六零迫击炮安置在三连身后,黑森森的炮口直指日军军营。旅部枪声一响,六零炮就吼叫了,失去指挥的60余名日军宪兵困兽犹斗,但挡不住装备精良的一营一顿火力覆盖,接着又是三面交叉进攻,战斗很快便结束,日军无一幸免全部被歼,一营缴获九二重机1挺、“歪把子”6挺、“三八大盖”40余枝。

二营在营长和梁浩指挥下,不费一枪一弹顺利解决了特务队和乡公所,控制了三余镇。原来梁浩真的是二营党团书记、教导员。

尽管营长顾长舟的保证干脆利落,但三营的任务完成得并不顺利。

驻三阳的日军宪兵小队有二十余人,由一名军曹带队,他们不仅在镇子东西两头设卡,还在镇西头建了碉楼和营房,单独驻扎。

顾长舟领着七连、八连悄无声息地围住了碉堡。江野民率九连不费一枪一弹顺利解决了特务站和乡公所,将伪乡长、两名乡丁和两名特务绑到了碉堡外交给了顾长舟。

顾长舟的计划是,自己带一个班,胁迫伪乡长和两名特务,押着两名乡丁,以抓获“新四军侦探”的名义送进碉堡,消灭碉堡里值守的六七名日军,里应外合干掉宪兵小队。

计划看上去周全。但是,那名背部被绑了五六颗手榴弹的伪乡长自知求生无望,一进宪兵小队的院子便挣脱队伍大喊大叫,原本计划用于炸碉堡的“人肉”炸弹在院子里就爆炸了。虽然机警的顾长舟领着几名战士抢入了碉堡下的环型沙包工事内,但碉堡内外的日军已被惊动,院内院外的七连、八连被碉堡上一挺九二重机枪和两挺歪把子机枪压得抬不起头。

关键时刻,江野民率领九连将全营筹备的炸药、手榴弹全部搬到了战场,从离碉堡最近的围墙开始,连续爆破,部队终于杀入,冒着碉堡上猛烈的火力,围歼了院内的十几名日军宪兵。三营在一番苦战、付出重大伤亡后,终于炸塌了碉堡。

初战即恶战,三营这支新部队在血与火中迅速成长。

这一夜,顾延陀的“警备独立旅”防区,日、伪、宪、特被一扫而空,日伪军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清乡”被彻底粉碎,海门、南通、启东数县百姓奔走相告,拍手称快。

(六)

时间回到一年前。

苏中军区敌工部获得情报,日军60师团将进驻苏中,与原日伪驻军联手对苏中南发起大归模的“清乡”扫荡,重点针对南通、如皋、海门、启东、崇明五县。准备由60师团重兵切断苏南新四军和苏中军区的联系,再凭借优势兵力进行“围歼”。

苏南五县东临大海、西扼长江、南接上海,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不能轻易放弃,偏偏这一地区又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如何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让军区上下绞尽脑汁苦思无策。即便是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苏司令也对此一筹莫展。

海门独立团团长顾延陀带着一封上海来信找到苏司令员,提出了自己的“木马计划”:诈降投敌,借树躲荫。

从军区回来那天起,顾延陀开始“堕落”,喝酒打牌下馆子,拉帮结派骂政委,无所不为。

那名“副官”,其实是上海地下党奉苏中军区敌工部之命,通过青帮推荐给虞世卿的情报人员,被虞世卿和“梅机关”派到顾延陀身边联络。顾延陀拉来的那批“来历不明”的人员,是军区从其他部队选调的一批骨干,清一色的共产党员,是派到独立团接替那些因公开党员身份而不得不撤离的几十名干部掌握队伍的。

独立团“叛变”后,党组织由明转暗,牢牢掌握着部队,给南部俊雄和李士群连演了几场好戏。

白蒲“清乡”前,警备独立旅将“进剿”时间、路线等重要情报通过那位副官送出,由地下党及时送达了军区敌工部。那段时间,为了支援苏南的反“清乡”斗争,铲除汉奸,打击伪军,震慑敌人,苏中军区向各地派出了多支“短枪队”。为了配合警备独立旅打好“投敌”后的“处女秀”第一仗,军区敌工部命令白蒲短枪队不惜代价全力以赴配合。短枪队正好在白蒲抓获一名伪乡长一名伪保长两名铁杆汉奸。有了警备独立旅和长藤大队准确的行动时间和路线,一场干脆利索的“新联河遭遇战”和两具刚被击毙的尸首就这样活色生香地呈现在特务队和日军的眼前。

有“真枪实弹”的交战,就必须有“毋庸置疑”的战损。于是,便有了大张旗鼓的招兵扩军。根据顾延陀的要求,苏中军区按一个营的框架,抽调了十几名连、排干部和大批班长及骨干,通过招兵站用事先约定的暗语“海门汤先生介绍来的”堂而皇之地进入警备独立旅。那些通过伪乡长、伪保长介绍到警备独立旅的地痞流氓恶霸兵痞,则被集中编班,充作独立旅各营“清乡”扫荡的尖兵。在每次出动的时间线路都早已通知游击队、短枪队的情况下,尖兵班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给游击队送武器弹药,顺带送上这些地痞流氓恶霸自己的小命。整个“清乡”期间,警备独立旅有时送十来条步枪、几百发子弹,有时光送步枪还不够,还得捎上挺机枪。“三余战斗”、“灵甸镇战斗”就是这样打的。

顾延陀利用这些人枪俱失的“战损”,不仅完全取得了日伪的信任,而且要来了大批武器装备,要来了“警备独立旅”自己的防区,挣脱了日军长藤大队的监控。

“和记公行”名义上是警备独立旅为筹措补给开的商行,实际上是军区敌工部的地下工作站,是上海至苏北根据地秘密交通线上最大的中转站。这个条件得天独厚的情报站,不仅通过顾延陀收集了日伪军的大量军事情报,还打着李士群和虞世卿的旗号为根据地购买了大批布匹、药品、车床机械等战略物资。

那天,顾延陀一句“南通老朋友来了,总得去会会”,客栈服务员一听,立马心领神会。顾延陀与日军军官一离开,情报员便快马直奔南通警卫团驻地,警卫团紧急北撤,从长藤、山本两个大队尚未弥合的缝隙中跳出了包围圈。

敌人偷袭东南警卫团,事发突然,顾延陀不明状况,只能暗示留守的陈玄想办法。由于长藤丈夫一直未透露此行的攻击目标,陈玄只能猜测,在余东镇以东以南的广阔地区,值得日军出动整整一个大队外加独立旅两个营去攻击的目标,只有“东南警卫团”这支正规部队。问题是,地下工作站的同志也不知道东南警卫团的准确位置,只能派出情报员分赴龚家、海复一带寻找,希望能抢在敌人之前找到这支部队。

情报员岀发后,陈玄在客栈大堂偶遇吃白食的小特务,灵机一动,决定小题大作,借机挑起与特务站的武力冲突。这才有了机枪扫射、步枪开火吓特务的一场戏。陈玄的想法是闹得越大越好,大到能吸引长藤大队折返余东镇更佳,尽量为东南警卫团争取时间。没想到,长藤没有中计,却歪打正着引来了东南警卫团的侦察员。

江野明是最后潜入警备独立旅的。他带去的,是苏中军区“独立团结束潜伏,全团归建”的命令。

独立团归建后,江野明问过:“老顾,听说你送了幅古画给南部俊雄,那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得弄回来!”

“算了吧。”顾延陀皱着眉头一脸苦相,“南部俊雄批准给了我们这么多装备,那幅画就留给他作个纪念吧。那可是我请海派名家冯超然、王均两位先生花了整整半个月时间临慕的赝品,我量他也看不出破绽。他要是能逃回日本去,会一辈子守着这幅画,看到这幅画,就能想起我们,看一次气一次看一次羞一次,这才叫惩罚。”

“你这家伙,这是诛心之罚!哈哈哈”

“区区东瀛四岛竟敢图我泱泱中华,不给这些侵略者一个迎头痛击一份自取其辱,怎么对得起这些畜牲远道而来?!”

孤军深入,群魔环饲,独立团不仅没有被吞噬,反而获得发展壮大。出去时,是一支只有两个营六百余人没有重武器的地方独立团;回归时,变成官兵逾千齐装满员装备精良的主力团。

“佛经《楞严咒》云:阿难,是娑婆界,若有众生,从无量无数劫来。随有此咒,能镇一切恶星,随方变怪,灾障不起,人无棋夭。”

欣闻独立团胜利归来,经纶满腹的苏司令员击节而赞:“壮哉,魔妖难侵,风雨无蚀,顾延陀,已入楞严(坚不可摧)之境也!”

——本文源于真实的历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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