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情书
我喝光杯底的最后一口热酒，今年可真冷。
“能再给我一杯酒吗？”坐在对面的阿婆又把杯子伸了过来。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还剩下买车票的零碎钱再次叫来了服务员。
说实在的我很好奇面前的阿婆怎么如此贪杯，她衣着光鲜丝毫没有买不起酒的样子，这可苦了我这穷学生。
我眯着眼看对街的大排档微光闪烁，紧了紧身上肥大得有些灌风棉袄，花生下酒的日子不似深夜的人群享受，而是生活。
隔家几座城两年没见过老妈，怕她觉得我过得不好，老是下载网上大餐的照片传给她忽悠她不懂网络，她一定是觉得我胖了，不然不会给我寄这么大的棉袄，而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一口热饭了。
“小伙子你收到过情书吗？”阿婆终于结束了一个人闷声的喝酒，停下酒杯望着我。
我数了数冻僵的手指“多了去了，我这么帅情书自然是有的。”我看了她一眼，却不敢认真的直视她那双浑浊而又真诚的双眼。
不过其实我就收到过一封信，还是绝交信，那是小学一年级隔壁邻居家的小胖妞递给我的，原因是我上她家吃了她珍藏在柜子里化了的巧克力。
第二年她搬走了，我还没把巧克力赔给她，不知道她现在还记不记得。
“我这辈子收到过三封情书。”阿婆自豪的竖起三根手指，眼里霎时得充满了光亮。
“收到第一封的时候我16岁，还是个小姑娘。”阿婆说着笑出了声来，“那时候跟着队里的姐姐们接待新来的插队知青，我认识了我家老头子，他年青的时候可俊了。”我把手揣进冰凉的口袋，那年代可诗性，16岁都收情书了我16岁还趴在教室留着口水做些高官贵族的春秋大梦。
“后来我偷偷跟他在一起了，直到他准备回到城里，我才开始恐慌。我怕啊，打心眼里的害怕。我没进过城，不认识找他的路，那时候想，他要是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可上哪儿找他去。”说到这儿阿婆眼里的那股光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充斥着眼眶的悲伤，化不散看不透的悲伤。
我突然想起送她上火车的那天，我追着车跑了好久好久，直到再也看不到火车的影子，直到我的眼里只剩下一片荒凉。高考我跟她差了2分，从此差了四座城，可我总觉得像隔了一个世界，差了一辈子。
“后来呢？”我问阿婆。
“后来他走了，三年没有再来信，我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每天我都会坐在村头的槐树下等他，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19岁那年家里人给我找了户人家想把我嫁出去，可我死活不同意，还跳河闹过笑话，直到我等到他第二封情书。”阿婆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容舒展开来。
“然后终于在一起了吧，多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到老。”这不是感叹，是向往。
人年少时都为爱冲动过，说什么一生只爱你一人，在一起便是一生直至白发苍苍，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酒醒了就都烟消云散了，我承诺过只是没兑现承诺。现实就是这么悲凉，爱而不得的人多了去了，谁又在乎你的悲伤。
阿婆摇了摇头，“没那么顺利，我收拾着行李要走，我妈不让却拗不过我，最后哭晕在炕上，我爹把他珍藏了19年的女儿红摔在我面前说再也没有我这个女儿。然后我就揣着队里姐姐们给我筹的三十块钱到了城里。”她顿了顿，像是在缓解情绪，“他有了孩子，可他老婆难产死了，我觉得很难过，我等了他三年他却娶了老婆还有了一岁大的儿子。你还相信爱情吗？”阿婆终于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她颤抖着身躯，像委屈了几十年的难过终于发泄了出来。
我很想安慰她，可是我没有，因为我明白那些事都过去几十年了，再大的苦也熬过来了，那些磨砺人心的事儿再也激荡不起心中的波涛汹涌来，现在的眼泪只是为了安慰当初那么坚强的自己罢了。
“我没有家了，只有跟着他同他一起照顾孩子，我执拗，没再为他生下一丁。可兴许还是忘不了他给我的两封情书，所以我安安稳稳跟他过了一辈子。七十年了，我没有怨他却也没有再说过爱慕。上个月我收到了他第三封情书。”阿婆沙哑着声音，又饮尽了一杯酒。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他要先离开了。然后他就真的撇下我走了，他说了所有抱歉的话，可他却独独没对不起我他结了婚还有了孩子。我不怨他，我甚至很想他，我家老头子啊记忆力不好，出门总忘了带热水带钥匙，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的离开都有所解释，也不是所有的背叛都不能被原谅。在一起这条路本就有太多曲折，我怎么弯弯转转都是你，那是因为我注定与你纠葛不清，你得用生生世世来弥补你欠我的那句抱歉，还有我爱你。
“我觉得我要去问他要那句对不起了，小伙子，我小孙子跟你差不多大，他在澳大利亚留学，我怕是等不到他了。”阿婆临走前拉着我的手看了又看，她说“你跟他很像。”
后来我也常常到那儿去喝酒，可我再也没见过那个阿婆，现在的她是否要到那句对不起了呢？
“路远，我们分手吧。”相隔万里的电话那头声音沙哑。
“我找到了兼职我能养活你的，还有一年，还有一年我们就毕业了。”我挣扎，可我抱不到她。
“一个人好好的，别再省钱寄给我了。”
“我没关系的。真的。”
“记得按时吃饭，别天天吃泡面了，不好，少喝酒，你有胃病……”她断断续续说了好多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宁可当个失聪的人。
我问她，“你是不是要跟别人在一起了。”
电话的那头一阵沉默，大概我是知道的。
挂了电话看着新买的车票我竟没有哭，我以为我这辈子非她不可的。还有，我没有大度到说祝你幸福。
可几年后她的婚礼我还是去了，她穿着婚纱的样子真漂亮，可她的笑不是给我的，拥抱不是给我的，婚纱也不是穿给我的。
我没有难过，我包了一个大红包给她，里面还夹了当年的那张火车票，她要是看到，心里会不会还有一丝波澜起伏？
那家大排档我还去，可我再也没见过那个阿婆，现在的她是否要到那句对不起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