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呆子，你怎么回事。

猪头一身狼狈地出现在猴子面前，他本打算去花果山，没想到猴子在五庄观。

他一句话也没说，递了两件沾血袈裟。

猴子二十年平和的心境瞬间裂开了。

这是谁的袈裟！

猪头呆看着钉耙沉默。

师傅呢！老三呢！

猪头呆看着钉耙沉默。

你他妈给老子说话！

猪头抬起头看了看猴子，深吸一口气。

师傅死了，老三丢了，白龙也是。

猴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早已修向佛门，本不该有七情六欲。

于是他努力平静下来。

他呆看着猪头的钉耙沉默。

猴哥，猪头吞了一下喉咙，突然说，我有麻烦了。

猴子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猴哥，那只妖怪还在追我。

什么妖怪，说这话的时候猴子的瞳孔缩起来了，因为他看见百里之处有个东西疾驰而来。

是只猪妖。

猴子想到了六耳。

呆子！那个也是你！

是的。猪头苦涩地笑了，一如当初猴子遇到六耳那样茫然。

那你是不是八戒。猴子复杂地看着猪头。

是不是都在于你，我连自己是谁都没法决定。猪头失落地低下了脑袋。

打架的事交给我，你把你的钉耙拿来做个物证。猴子转头，去看远处的猪妖。

他去摸自己的耳朵，那儿什么也没有。

猴子愣住了。

猪妖越来越近，完全是一副八戒从前还在做妖怪时候的模样。

你是谁！

到了面前的猪妖冷笑，与你何干。

猴子顿时惊恐回头，你又是谁！

猪头摊开手，笑道，管你屁事！

猴子直感晕眩，沉重向地上砸去。金箍棒被毁，筋斗云被烧，师兄弟被杀，如今仍不知此去经年，皆是圈套，他刹那间明白了自己做的这二十年门宠，比起五百年前的弼马温都犹有不堪。

老子，是齐天大圣！

他有怒火。

猴子左拳打烂了一只猪的脑袋瓜子，脑浆迸裂；右拳捅进了一只猪的心窝子，死血横流。

他撕掉了身上的袈裟，看着猪头最后的笑容——那是无法决定自我解脱的笑容。

所做之事尽为屈辱，即使改过，师兄四人却仍然难逃一死。到头来，却皆是他孙悟空的错，他害死了众人，害死了师傅，害死了沙僧和八戒，他在猪头质问的那一刻恍然明白，那只猪妖竟是他二十余年未泯的心魔！

孙悟空放出的心魔。

猴子脑海里全是这样的话，这是你的错，这是你的错，这是你的错......

当他再从鲜血之中清醒过来已是黄昏，观中童子出来闭门，看到两具尸体和一个疯人，吓得夺路而逃。猴子醒了，他想起了他的金箍儿。

他突然躁狂起来，躁狂的同时却感觉力量源源不断地上涌。

老子！是齐天大圣！

猴子抬起头朝天一吼。浮沉于混沌中的三截神铁发出光，重新融成一根镔铁棍，呼啸而至。天边万道霞光在雷声轰鸣里凝成一团，化作筋斗云，跨越万万里，重新来到他孙悟空的脚下。

他今天，又要大闹天宫！

天宫于他不过一眼之间，心念即到。

玉帝老儿！出来！

玉帝微笑着走出凌霄殿，大圣来此所为何事啊。

那个笑容极度诡异，像在讥讽。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小妖怪，玉帝暗笑。

寻仇来，你杀我师兄弟，如今我要你接我三......

他想到了玲珑玉。

他的喉头像锁住了，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当他又清醒过来时，发现众神仙都在笑。

接我三棍！他冲玉帝吼。

你不是孙悟空。玉帝又笑，露出雪白的牙。

我是！猴子几乎要暴怒了，我他妈就是！

你好生看着，玉帝从摸出一副漂亮的白面小镜子，一道扎眼的白光飞出，照在猴子生红的脸上，他下意识拿手遮眼，可是浑身上下都照上了，猴子的毛发霎时疯长起来，眉毛遮住了眼，头发遮住怀里了额。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闭塞和真实。

“你看看你的耳朵！”玉帝笑得像个傻子。

我的耳朵？他摸了摸。

五只。

火眼消散。

而手里的金箍棒不过是一块废铁，筋斗云也只是一片欲雨的云。

原来我不是......猴子在喃喃自语中下坠，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五百年前孙悟空闹的天宫，他还是花果山的野猴子，偷学云游真人手艺，小有所成，羡慕极了那种一怒劈天的勇气，但他从小懦弱，因为有六只花耳朵，他受尽族人嘲笑。

如来找到他，让他演了一出真假美猴王，他羡慕孙悟空，同时也恨命运不公，他有同样的天资和努力，却因异类而惨遭排斥，跳水帘洞，他也行！于是他应下了，可是失败了，失败的后果是被割下了一只耳朵喂鹰。

六耳的耳朵就是魂，少了一魂的他忘记了这些事，他还以为，他就是孙悟空。

他的躯体在疯狂下坠，落地前的最后一眼是望向宇宙深处。

那儿有一口似乎永古不变的井，井里泡着一只猴子肿胀的尸体。

原来他和我一样。

六耳重重地砸进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