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辈“三朵金花”——怀念六位亲人

2019-11-07  本文已影响0人  永生_37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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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母亲的娘家,即我的姥娘家在桃叶坡。
  姥爷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叫喜荣(儿),二女儿即我妈的名字与姐姐相反,叫荣(儿)喜。小姨的名字却忘记了。
  大姨对我说,我最傻,你妈最精,你小姨最美。
  大姨先嫁了我三叔张智。两三年后,我爸的妻子马氏病逝,我妈才嫁了我爸。姐妹两嫁了弟兄俩,咋称呼呢?各叫各的唄。我叫大姨“姨姨”,叔叔还称“三叔”。当然亲上加亲,格外亲切。
   大姨和母亲都是小脚。母亲说,你姥娘给我们裹脚,你姨嫌痛,偷偷把脚放开,躲在外面不回家。你姥娘气的骂,你那个傻大脚,以后嫁不出去呀。
    母亲的脚很小,是真正的“三寸金莲”。但她很能走路。父亲死后,家境败落,母亲带着5岁的我到亲戚家“蹭饭”吃,爬山越岭,走遍了阳胜川的山山水水。后来又到冶西川,翻过沾岭山到昔阳。一天三五十里,她都扛得住。定居平定城后,母亲当“月嫂”,给“坐月子”的女人熬米汤、倒尿锅,一天干十七八个小时,她也没有喊过累。
  但母亲有一个最大的隐密——不让我看她的脚。她穿脱袜子背对着我,洗脚时先把我支到外面或先安排我睡着。有一天晚上,我假装睡着了,从被缝里偷看。只见母亲慢慢地把裹脚布解开,布很长,大约一米多。她越解越慢,布成了红色——血!越往里血越多,结了痂,她拉不动,头上冒出汗珠。我的心里也开始滴血。我一咕噜趴起来,扑到母亲怀里,“哇哇”大哭。
   1958年12月,母亲患食道癌晚期,不能进食,昏迷过去。醒来后,她的第一句话是:快回去叫你姨。我立马动身,架山路30里回到南阳胜。姨母没多说,马上准备和我返平定。天已快黑了。我们走到北阳胜小姐姐家胡乱吃了点晚饭,又赶路。天气很冷,又是黑夜,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好在月亮升起来,山岗照的白哇哇的。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姨母的脚虽然比母亲的略大,但也裹足受过伤,可今天她走的特别快。我跟在她后面累的直喘气。过了白家掌,走上赵虎岩山顶,我突然听见狼嚎,吓的两腿直打哆嗦。姨母转身把我紧紧拉住,从路边捡起根木棍,拼死往前赶。好容易赶到水峪沟村,我们赶紧找一个人家的门口坐下。我的衣服全湿透了,冻的瑟瑟发抖。赶到平定城已经后半夜了。
  姨母伺候了母亲十几天。母亲病越来越重,姨母和我找人用粗绳子挷了软担架,由我、二姐夫、小姨父等四个人抬着,姨母拿着水瓶一路上喂水。我们绕公路走锁簧50里回到南阳胜,住进姨母的窑洞。三天后,母亲病逝。姨母和三叔凑钱买了棺材,把母亲安葬进父亲的墓葬里。
  1961年,国家困难时期。我所在的专科学校集体休学。我走投无路,只好回南阳胜务农,住在姨母家。家中生活十分困难,经常饿肚子。姨母从公共食堂打回稀糊糊后,先给我盛,以便把萝卜条多给我两块。她知道我从小念书,没干过农活,体力不行,重活都让保生干。三叔那时患了脑病,不能劳动。姐姐们有时拿来一二斤白面,姨母给三叔做面条,总要给我留半碗,把保生支到外面让我偷偷吃。二年间,她没有骂我一句,连重话都没有说过。
  我工作以后,每年的探亲假都是回去看望姨母。我给她买好吃的,再留点零花钱。我的印象中,姨母就是母亲。
  我最美的小姨命运最惨。她嫁到张庄后,生了三个男孩。最小的叫海生,和我、保生同岁,都属马。海生两岁时,小姨病逝,是肺结核。母亲、姨母跟我说,你小姨父和小姨可好了。小姨父很有本事,在张庄酱园当师傅,挣钱多,人长得漂亮,一米八的大个儿,英俊挺拔,小姨娇滴滴的美。人们说,他们是金童配玉女,恩爱夫妻。小姨死后,来说媒的很多,小姨父一口拒绝,誓不再娶。他当爹又当妈,把三个孩子养大。他会給孩子们缝补衣服被子。到了冬天,母亲就去他家給孩子们纳底做鞋,二十多双鞋摞起有半人高……
  姥娘这三个姑娘,姨母高寿——83岁;母亲50岁;小姨33岁。这里难道有什么因果夙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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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姨母也是三个姑娘。大姐叫莲籽(儿),二姐叫拽籽(儿),小姐叫玉生。
中国的姓氏(名)文化很有趣。拿这三个姑娘的名字来说吧:大姐莲籽,第一个孩子,取名很认真——莲籽(儿),脆生生的好听,还暗藏谐音“连子”,即,连着个儿子。到了二姐拽籽(儿)——又是女孩——中国是农业社会,没儿子生产力不行——沉不住气了,给她取名拽籽(儿),谐音“拽个儿子来”。山村这样的名字很多,像来子(儿),牵子(儿),招弟,……洋溢着民俗文化的韵味。拽籽,有些粗糙,盼子心切么。偏偏二姐不争气,姨母的三孩又是女儿。失望啊,就叫她”玉生“——谐音”多余生了一个“。好在老天有眼,三姐之后,姨母终算生下了男孩。全家欢喜,名字随口而来:保生,宝贝疙瘩唄。小小名字,居然包含这么多名堂,可见汉字的魅力和祖国文化的宏大深刻。
我这三个姐姐,大姐精明,二姐厚道,小姐姐娇气。
我在自传《那年代》里记述了这样一件事:
我七八岁那年,家庭生活很困难。母亲和姨母只好搞点副业赚钱来买粮食。她们起初织小带,一尺能赚五六分钱。小带卖不动了,听人说卖豆腐可以,于是在西窑支起一盘石磨,我们全家五更起来磨豆子。到天明,又白又嫩的豆腐出锅,村里人拿钱、粮食来买、换。豆腐是商品,我们不能吃,只能吃豆渣。豆渣那玩意吃多了涨肚便秘。我和保生肚硬的像铁一样,姨母拿擀面杖来擀,不行就下手从肛门里抠。小姐姐更可怜,一见豆渣就反胃呕吐。吃饭时,她躺在炕上装睡,饿死也不吃。大姐有一天回来,劝她吃,还满满盛了一碗吃给她看。小姐冲着大姐嚷嚷:别装蒜了!你在嗯婆家吃香喝辣的,回来吃一碗,谁不会呀。你每天吃吃试试......呜呜呜......小姐哭的伤心,大姐只有叹息。多亏姨母和母亲偷偷给她吃三叔的干粮,才救她活下来。
农村有句俗话:仇人转弟兄。反过来就是,亲人成姐妹。但我这三个姐姐却一见面就吵架。
那天是清明节,农村祭祀祖宗的大节日。出嫁的姑娘都要回娘家上坟。
姐姐们早早就来了。坐在东窑炕上叠“锞”(祭祀用品——把黄白锡箔纸叠成元宝银锭状,带到坟上烧掉,供阴间亲人用钱,免受饥寒)。小姐叠累了,躺下睡觉。大姐瞅她一眼,不说话。二姐忍不住,推小姐:起来起来,大白天睡什么。小姐乜斜她一眼,不起。二姐喊,妈,你管管嗯孩来,光睡不干活。姨母闻声走来,说,让我息心点哇,一来就不安生。小姐反身起来嘟囔,有多少活儿,还不够我一个人干呢。母亲笑眯眯的看着这三个宝贝闺女,好像在看三朵花。
太阳老高了,准备祭品上坟。各人解开包袱。哈,大姐的馒头又大又白,顶上镀着红点点。还有胖胖的两条面鱼,鱼嘴张开,西瓜籽做的眼睛。鱼背上有花,红花绿叶,真好看。我们啧啧称赞。小姐却背转脸,说,哼,又谝她精干。大姐装作没听见,不理她。二姐的是“瞎馒头”(馒头上没有红点)。扁扁的,挺瓷实。二姐笑笑说,面没有发好。小姐从提包里拿出两袋点心。二姐说,玉生,你懒的馍馍也不待蒸啦?大姐赶紧说,供养的花样多了好,她那比咱这钱多呢。二姐笑着说,当工人的有钱。小姐呲她,不怕烂了你的嘴?
上坟回来,姐姐们和姨母母亲坐在炕上上山下乡唠家常。越唠话越长。姨母催促她们,孩,天不早了,嗯大姐回新村还有十里地呢。大姐说,不怕,都是平道儿。三人都不动身。
太阳快下山了,姐姐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南阳胜。保生往东送大姐,送到村外四里地才回来。我送二姐、小姐。我们沿着白杨树沟的小溪一路往北,上了山顶的老松树边,路折而向下,能望见北阳胜村了,我就停在那里,瞭着姐姐们向下走。她俩紧紧依偎着,像一个人一样。在暮色中,两个身影越来越小......
——2019.11于北京保利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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