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于相亲
文|南有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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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叫我回家相亲。
“果果，这次是隔壁村的张大妈给你找的相亲对象，那个小伙子长得很是俊俏，保准你喜欢。”
“张大妈，就上次说我一把年纪还单身，嚷嚷着要给我介绍对象那个？”我冷哼一声。
“昂”，那头渐渐没了底气。
在等公交的我，头发被风拂乱，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妈，你别操心了，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我唏嘘一声。
“宁果果，你28岁了！”
她这话像一把剑，直击我的喉咙。是啊，我28岁了，一个人，在偌大的长沙打拼。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真觉得这些词是给我量身定做的。
彼时，挤在公交里的我，顿时失了话语。车上吵吵闹闹，旁边的情侣你侬我侬，就连后面的老大妈也在撒着娇。
“妈，我不想相亲。”说完“相亲”，我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朝我进攻，顿时无力反弹。
“我跟你说，这次你必须听我的。你给我快点回来！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你操心到什么时候。我容易吗，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她的语气从强硬变成了柔弱，“你以为我愿意让你相亲吗，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听着，不知觉有眼泪掉了下来，润湿了地。
似乎所有的好意都可以用一个理由概括：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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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忙完手头的工作，我请假回家。
我妥协了，我受不了她的语重心长，受不了她在电话里头的眼泪，更受不了她搬出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一次，她如四年前一样坚决。
“妈，我今天回家”，犹豫良久，我还是拨通了这个号码。
“好，妈给你做血浆鸭”，她有些哽咽。
从长沙到家也就4个小时，可我很少回家。24岁到28岁这四年，我连过年都找好了加班的借口不回家。一个人蜗居在小小的房间，外边鞭炮烟花热火朝天，房间泡面榨菜难以下咽。
我宁愿吃泡面也不愿意回家吃团圆饭，我宁愿加班熬夜也不愿意回家过除夕。每逢佳节，公司冷冷清清，我望着电脑一顿苦笑。
发小蔻蔻总在电话里骂我狠心，这么几年把我妈一个人放在家里。
“你妈真的挺可怜的，每年都念叨着你回来，每年又是一个人。”
“那你帮我好好照顾她，来长沙了，我绝对不亏待你。”我哈哈哈地大笑。
我每年都给她寄很多钱，给她买很多东西。只有这样，我的愧疚才能减少一点。
“果果，你，什么时候回来？妈买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
“妈，公司忙，实在请不到假……”
“……”
“明年，明年我一定回来。”
我知道，有很多个明年。我只是一直在寻找借口。可我并不知道，母女一场，为何在不断地寻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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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到家了。
远处有牧童，近处是人家。我沿着熟悉的小道走去，四年了，好像什么都没变。
屹立在最高处的，便是我家。背后是深山，前面是菜园。鸡鸣狗吠声交叉相汇，成为我成长道路上抹不去的曲子。
“妈，我回来了”。我把行李箱放在门口，走了进去。
“这么早就回来了，饿了吧。”蹲在一旁洗菜的她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腰。
白发在她的头上肆意地叫嚣，茧子占领了整双手，皱纹布在脸上。
“妈，我来吧”，我把外套脱了，袖子一撩。
她拿出小板凳坐在一边，“果果，你回来真好。”
自来水打在我手上，很凉。我又打了个冷颤，心疼起了她来。这么几年，她一个人。
“妈，那相亲对象，你觉得怎么样？”我主动开了口。
“那个，那个男孩子，很俊俏的。我见过他好几次了。”她激动了起来。
风从门口钻进来，扑在我的怀里。我长吸一口气，试图抵挡风的袭击。风再次钻了进来，我长呼一口气，果然还是败了。
“找个时间，我和他见一面吧，你说好吗，妈。”
“……”
“我28岁了，我也很操心。”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还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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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相亲对象来了家里。
我给他倒茶，主动跟他聊天。房间里充斥着我的笑。
我妈坐在对面，呆呆地看着我。她一定惊讶，毕竟四年前，我不是这样的。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他前脚刚走，我妈就凑过来问我。
“挺好的，长得还行，家庭条件也不错，蛮好的”，说完我乐呵着走去了楼上。
我依旧没有拉开那个满身是灰的抽屉，闭眼躺在床上，脑子一片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涌上心头，那股力量我迟迟抑制不住。
就这样，我睡了过去。
梦里回到了四年前，醒来时，眼角有眼泪。
男生约我吃饭，我说好。
穿上了好看的裙子，化了精致的妆，出门时我妈叫住我，“果果，好好玩”。
“知道了”。
我转过头来，苦笑一声，迎着风继续走。
“我到了，你在哪？”
在他告诉我他的位置时，我失了语言，蹲在街角望着来往的人。
四年前，也是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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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我24岁，刚大学毕业两年。
我和男朋友老李一毕业就去了深圳，带着理想与追求，以为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那时年轻，以为只要有梦想就可以。后来发现，吃饱饭比梦想重要。
刚毕业那会，我和老李揣着两千块钱。为了省房租，我和老李跟几户人住在又矮又破的老房子里，刷个牙能看见老鼠和蜥蜴窜来窜去，吃个饭都有墙上的灰掉落，就连晚上睡觉都要多裹几床被子，因为窗户破。
我厌倦了这样的房子，就连自来水都没有，几十个人蹲在附近的水井搓衣服。
我想象的生活，是有鲜花和绿植，有窗帘和淋浴的，而不是为了省网费连电脑都不用，为了省水费连水都不敢买。
那个时候，每天都要算着钱。
“果果，我会努力赚钱的”。老李一边给我按摩一边说。
“你不努力赚钱，怎么娶我？”
榨菜和泡面的日子，我从那发誓再也不要过了。
“老李，我想回长沙，去橘子洲，去太平街，去岳麓山”。
“……”
“好想吃长沙的臭豆腐，好想回食堂吃饭。便宜又好吃。”
“……”
“深圳好大啊，天桥都走了那么多遍了，我还是记不住路。我每次都会迷路，迟到了被骂。老李，我想回长沙，真的好想回去。”
“果果，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知道，你说，是为了梦想吗？”
和老李一起走天桥的时候，我都会把这些台词念一遍。天桥下面人很多，每每害怕，我都把老李抱得更紧一些。
原来，梦想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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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我们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
从老房子搬出来的那天，我把所有东西都扔了，发誓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老李，我要住大房子，我要很有钱。”我拖着箱子，头也不回，“这个破地方，我再也不要来了”。
“好，咱们努力赚钱”。老李很迁就我，我说什么他就答什么，所以大学四年，我们很少吵架，也是大家眼里的模范夫妻。
他说奋斗五年他就娶我，让我风风光光地嫁了。他说深圳工作多，工资高，我们去那里赚钱快。
我们住进了普通的单间，做饭再也不用和一群人挤在一起，洗衣服也不用去打井水。
可我们依旧没有什么积蓄，买不起好看的衣服和包包，逛不起大商场。
在一个平常的周末，我和老李去逛超市，路过一家男装店做促销，老李挑了件长袖。价格我很清晰地记得：9.9。
老李拿着衣服在身上比量，我望着他，才想起已经好久好久没给他买过衣服了。
“老李，我是不是对你很差？”
“……”
“你看我，每次都喊着要买化妆品，都没给你买过一件衣服。”我擦着眼泪继续说，“我觉得我真的对不起你，你说你这么好，怎么就碰见我了呢？”
“说什么呢，果果”。他结账以后，给我擦眼泪。
那一瞬间，我觉得，这辈子，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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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我们攒了一些钱，日子开始好起来。
“果果，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女孩子，不要一直……”
“知道了，妈”。我妈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从毕业到现在，她给我打过不少电话，无非是想让我早点嫁出去。
“妈，再奋斗几年，我和老李就结婚。你别操心。”。
“老李？”我妈有点懵，“你俩还在一起？”
我心里一凉，手心直冒汗，说漏嘴了。
“对，就他。”我心一狠。
“不是让你们分手吗？你一直背着我还和他在一起？”我妈把碗一撩，站了起来。
彼时，狗狗开始叫起来，就连猫也从高处跳了下来。我的身子不由得动了一下。
她一直不同意我和老李在一起，说老李在四川，离湖南太远。说老李家条件不好，我过去会受苦。
大三那年，她知道之后死死阻扰，非让我和老李分手。甚至搬动七大姑八大姨给我灌鸡汤，说什么为我好。
我骗了她，因为没有老李，我真的不行。从大一到大三，他都陪了我这么久，我怎么忍心呢。
“宁果果，你赶紧给我回来。”她知道我骗她，甚是生气。
我回去了，因为最爱的舅妈得了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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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趁着这个机会，给我安排相亲对象。
“妈，我不相亲！”我吼她。
“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那么多人都跟你说了，不能和老李在一起，你怎么还是不听！”
我站在门口，雨打在脸上，却纹丝不动。眼泪还是雨水，我也分不清。
“我不去！”说完，我转身走向狂风暴雨。
那天我给老李打了很长的电话，他在那头安慰我，和妈妈好好说，别惹她生气。
“凭什么？这是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让别人做主？”我在电话里头，放肆地叫着。
我凶了老李，说他不理解我，骂他怎么离我这么远。他没说话，我似乎听见他用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老李，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马上又自责了起来。
哭，还是哭。除了哭，一无是处。
“果果，是我对不起你”。他长吁一口气。
我后来才知道，感情里，说对不起的时候，就已经输给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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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把我锁在房间。
“妈，我是真的喜欢他，你让我出去。”我一直用力地拍门，踢门。
不知过了多久，我妈开门进来，把我拉到床上。
“果果，听妈的话，听话。妈是为了你好。”
她搬出所有的好，我不知所措地哭了出来，她也跟着我一起哭。
四岁那年，我爸就出车祸走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是我妈一个人养我。上大学时，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她要姑姑给她找工作。
那一年，她四十八岁，本应该在家享福的。
这是我最歉疚她的事情，永远地刻在了脑子里。
“妈，我真的不想去相亲。老李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挣扎着，反抗着。
“果果，妈一把年纪了，不想让你受苦。就算为了妈，好吗？”
我终于无力挣扎，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被捆绑在手术台，等着人来解剖。
她为了我好，我也为了她好。
终于，为你好，成为了世界上最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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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李分手了，我提的。
我欠老李的，很好的人，被我耽误了。
“老李，我欠你的。”我笑着哭。
他挂断了电话，一字不留。这么几年里，他第一次挂我的电话。
我答应了相亲。
相亲对象来我家的时候，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问一句，我嗯一句。
他约我，我答应了。
他说他在某家饭店，口味很好。我找了很久，最后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我在埋藏过去，我在尝试迈开脚步走向未来。
“你到了吗？”
“嗯，再等会”。
走进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心里拧巴着。街上熙熙攘攘，有男生不时瞥朝我我一眼。阳光明媚，白云流动。
“蔻蔻，你说，我要进去吗？”我还是给蔻蔻打了个电话，这些年来，除了老李，她是最懂我的人。
“去吧，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冷哼一声，把手机塞进包里，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从那时起，我就不再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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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
从那以后，我不再倔犟，变得温顺起来。
可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他喝醉酒了喜欢骂人，我看韩剧时他看球赛。我俩相敬如宾，就连拥抱，都是虚假的。
我越来越不喜欢他，也越来越怀念老李。
直到我发现他出轨，我笑了。
其实也是，没有感情的人，怎么会好好在一起呢。
也终于有个理由，解脱自己。
我们分手了，他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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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再也不敢相亲。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
我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跟我说过相亲的事。我在长沙，一个人，远离喧嚣和世俗。
我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很少看她。或许是报复她，或许是报复自己。其实，每个人都不好过。
老李过得好吗，我经常想这个问题。
可我不敢打听他。他过得不好，我没办法过去陪他。
“果，老李，有女朋友了”。去年，蔻蔻告诉我。
我搜索老李的微博，几年了，还是没变。微博一共也就两条，最新的那条：我有别人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后面的那条：你要过得比我好。
那天我没去上班，在房间哭得死去活来。
“果果，赚了钱我们就回长沙。”
“好啊，去橘子洲，太平街，去岳麓山……”
“带你去吃那家的臭豆腐”
“对对对，那家特别好吃。”
老李，我还是想问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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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妈催我相亲。
她说我28岁了，她说她一把年纪了。
其实这些话，这么几年，她一直在说。
今年，不知道是觉悟了还是怎么地，竟然请了长假回家。
“果，你上高中那会，老说着28岁去相亲，还记得不”，蔻蔻跟我说。
“记得，所以，我回来了啊。你看看你，儿子都有了。”
28岁，我还是回来相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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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
“我在那家饭店，很好吃的那家。”当他把名字念给我听时，我闭目笑了起来。
“嗯，再等一下”。
我在街头蹲了十分钟，最后还是走了进去，一如四年前那般，大大方方。
何苦挣扎，四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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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我拉开了那个占满灰的抽屉。
我和老李的回忆都在里面。
他给我写的情书，给我买的礼物。
我一一抚摸着，一一回忆着，心里抽搐着。
没有哭，而是冷笑。我又把回忆锁进抽屉，走出门，把锁扔进了垃圾桶。
走回房间，我只是有点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