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张
好人张原名叫张三,不过他不太喜欢这个名儿,觉得老磕碜了。
他更喜欢大家叫他好人张,听起来像个大善人。
好人张在老家的小县城里做个小衙吏,清水衙门。日子过的平平淡淡,最起码“吃不饱,也饿不死”。
他腿脚不麻溜,脑子不灵光,当不了师爷,当不了捕快,更别说县太爷了。人家也就看中了他的“好”,才给他进了这衙门。既然人家念着他的好,他也就该好点,毕竟多了张吃饭的嘴。
01 借钱
“闰六月拾柒,宜入宅、 嫁娶……”好人张扯掉了昨天的黄历纸,“闰六月拾柒,呵。”
“铁蛋,铁蛋……”李四扣着门。“大柱你就进来吧,我又不锁门儿。”好人张懒懒的在桌前坐定,看着眼前的一碗薄粥,一只白馒头和一碟咸菜,起身到锅里又盛了余下的小半碗。
李大柱进来,看着米汤中中飘着的米粒儿,馒头发黄发硬的外壳,缓缓地坐下身来。“诺。”好人张把满碗的粥推了过来,拿起小半碗的粥呼哧呼哧吃起来。
“铁蛋呐。”李四张口说道,好人张定定地看着他,“也没什么,不就是路过嘛,正巧啊,路上买了桂芝宅的糕点,想到你,就买了来一起吃。”李四拿出牛皮纸的包裹:“呐,你最喜欢的桂花豆沙糕,我当时还笑你喜欢女孩子的玩应儿。哈哈,吃吧。”
“哈哈哈,大柱还是你最懂我,不愧是一起穿着开裆裤,一起玩泥巴的泥猴子发小。”张铁蛋拆了包装吃了起来。
“铁蛋啊。”张三吃着糕回了头看着他。“没什么,你吃到嘴上了,给你擦擦。”李大柱拿了帕子要擦,却被张三给挡了回去。
“说罢,什么事。”李大柱踟蹰起来。
“也没啥事,就是要娶媳妇,彩礼钱少了,要贴补,我也没人借,这不就想到你了么。”看着张三为难的样子,李四急起来,道:“你是衙吏,婚事定然不用着急,你也孤身一人,也没什么要养活的人,而且……而且你不是好人张嘛,别污了名声。”
李四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答案。过了半晌,好人张起了身,回房从床板下拿了一锭银子。
他递给李四,说道:“我唯一的家当了,给你。记得还。”说罢,又从荷包里数出二十枚铜钱递给他,道:“算是份子钱。”
“我去衙门了,你走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好人张走了出去。“诶!”李四满眼喜色。
02 渎职
好人张吃了小半碗的薄粥,虽是吃了点糕饼,肚里却终是空落落的,饿得有些泛酸,摇晃着去往衙门。颇有些烈的日头晃着眼睛,好人张正打算坐在凉茶铺里喝碗大叶茶,却被一人截住。
来人圆圆的一张小脸儿,一笑眼就眯得像月牙儿似的,声音也倍甜得叫了一句张叔,就拉着他往一旁的酒肆走去。
“做啥?”好人张一脸茫然,心里打着小鼓儿:“你张叔我还要去值勤呢,耽误不得。”却闻着肉香,步子也不由得往那酒肆走去。
“小二,二两牛肉,两碗臊子面,一笼绵沙糕,一壶妙泉酒,一叠干辣子,快快地上,我们还要赶路。"那年轻人颇为熟练的报上了菜名。
“小四,你这是唱的哪出?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有事找我?”好人张有些不解地问道。
“哪里的话,张叔你太见外了,往日你常常替我值勤,我是特地感谢你的,这些吃的算什么,以后的孝敬可是少不了的。”小四圆圆的脸蛋笑意灿烂,让人看得心头暖洋洋的。
这酒肆的吃食味道着实是好,面条劲道,臊子又酸又辣,牛肉的筋煮的软烂,沾着干辣子一口包入嘴中,干辣子散着辛香的味儿,好人张吃的很痛快。酒足饭饱后,好人张同着小四往衙门走去,小四突然俯身过来:“叔,帮我个忙呗。”
好人张顿在路的中央有些呆,提溜着的绵沙糕也像是有些无力,半晌出了声:“说罢,有什么事儿?”
“叔,我知道你最好了,今儿个中午我轮值,我给忘了,回家睡了一会儿才发现没值。叔,你在我们衙役里待得最长,资格最老,你帮我顶一顶这事儿对你来说影响应该最小了。”小四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个无助的孩童一般。
好人张看得直皱眉,却也心里一软,便也应了下来。
走到衙门里头便见着气氛有些紧张,县老爷也搁里头坐着,见着他们两人进来,便问道:“今日晌午是谁轮值?”
“是张叔。”小四一脸笑意地看着县老爷,说着便给县老爷倒上一杯茶。
“张三,你不行啊,当值的时辰,还跑去酒肆喝酒吃肉,玩忽职守,你该当何罪啊?”县老爷喝一口茶缓缓道。
“属下甘愿接受惩罚。”好人张有些犯恶心,怕是晌午吃的有些多了。
县老爷喝了一口茶,把那茶渣噗噗地吐了出来:“甘愿接受?这惩罚怕是你有十个脑袋也兜不住。就你那出去喝酒那阵子,库银被盗,一文不剩,这责任你当的起吗?”
“押下去,等待查办。”县老爷一回身,摇着扇子便进了里间。
03 入狱
“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诶,我说兄弟,大晚上能不能不要这么娘们唧唧的唱曲儿啊?你不睡,别人还得睡呢。有什么冤屈上阎王爷那边叫苦去,人间不管这事儿。”衙役小徐不耐烦得嚷道。
“差爷,行行好,帮我带个消息呗。”好人张半爬着拽着衙役的裤管,满脸脏污,眼里噙着泪花。
小徐看着昔日的同僚满头乱发一身粗麻的样子,心头一软,嚷嚷道:“找谁?说什么?”
“找东街头的李大柱,他是我朋友,让他把我借的那锭银子还我,再借我一锭银子,赎我出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行,帮了,晚上不要唱曲儿,瘆得慌。”衙役小徐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差爷,这个给你。”好人张举着,一纸包吃食递给小徐。
“不要。”
“差爷,拿着吧,多谢你费心了。”好人张扯着嘴角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衙役提溜着那袋吃食也无声响地走了。
夜深了,四周漆黑一片,唯有这清冷的月光洒落在粗糙的青石板上。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好人张正倚着草垛睡得正香,突然听见微弱的戏腔,睁眼一看,那双清明的眸子也正灼灼地看着自己。两人在这月色下看了两眼,却也是叹息一声,各自睡去。
04 随缘
好人张睡醒已是大中午了,狱中的日子虽说吃食苦了些,却比平日里值勤的日子要轻松些。他朝着昨日那人的地方望去,却是没有人在。
他探着脑袋问身旁的人那人的去向,却只听得身旁传来一句:“去了忘川黄泉,也莫要再打听了。”
衙役小徐站在他的身旁,颇有些可怜地看着他:“你的朋友说没钱,而且你是讹他的,他说他要报官,说你是敲诈。”
小徐撂下一个纸包,说道:“慢慢吃,今早刚出的包子。”摇着脑袋离开了。
好人张打开了纸包,咬着热腾腾的肉包,眼泪混着包子的咸味,倒也吃不出是什么比较咸了。他大声喊了一句:“我要见县老爷!”
小徐被吓了一跳,嘟囔着:“这小张怕是有些痴傻了,还想见县老爷。”
“县老爷,昨日打入大狱的那个衙役,吵吵嚷嚷地说要见你。闹得不可开交,衙役们都没法上班。”
“叫他过来。”县太爷颇有些不耐道。
“是。”
一人被拖着带到了堂上,似是没了力气:“草民有冤。”
“有何冤屈?”
“那日并非草民当值,草民并未玩忽职守。草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做人做事问心无愧。”好人张卧在地上用着仅剩的力气,嘶哑着说道。
“哦?那是谁?小四吗?”县老爷玩弄着自己的胡子,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是的。”
“荒唐,你可知,你现在是在污蔑你的同僚。”县太爷滴溜溜地转动这眼睛,义正严词地说道。
“县太爷,你未经调查怎可听信一方之言?”好人张匍匐在地,却又倔强地昂着头颅。
“调查过了,你也承认了,前后不一,出尔反尔,污蔑同僚,张三,你可知罪。”
“不知,你贪墨公款,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你可知罪?”张三趴在地上,颇有些嘲讽地笑道:“去年二月初四,九月十六,十一月三十,县太爷您做的事都忘了吗?”
“你个死囚,血口喷人,带下去,早日审讯结案。”县太爷颇有些慌张的样子,胡须都随着颤了起来。
05 清晨
清晨,好人张在一辆牛车上醒来,薄雾笼罩在天地之间,散发着一股寒气,晨光透着雾照来,清澈澄明。
“终是要死了。”好人张念叨一句。
“醒啦?”赶车的小徐问道:“兄弟们凑了银两把你保出来了,大家还是念着你的好的,以后再不要回来了。送你句话,你的好,差不多得了。”
“噗嗤——”好人张躺在牛车上哭笑不得,心中百感交集。
下了车,好人张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田间蝶舞纷纷,前方的路一望无际,终是走的融入了边界,没入了日光之中。
未来的他又会如何呢?
(本文章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