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旧

这是一封很长的信，长达十年。

昨天晚上做梦又梦到了他。

梦里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笑靥如花。我在梦里，依旧没办法靠近他。

我看着他摇摇晃晃的笑容，无限悲凉，最终，我从悲凉中惊醒。

长沙的冬天来了，天气很冷。

我坐在床上，半梦半醒，惊觉，原来，梦到的人，是他。

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这么久了，都快忘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的笑容。

以及，他那如画的眉眼。

你依旧

-1-

十年前，我十二岁。

懵懵懂懂的年纪，喜欢上班里一个男生。

个子小小的，成绩也不算好，笑起来却很是好看。

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好看，是某个冬日的早晨。他站在讲台上背书，小小的个子。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他，突然想做个鬼脸。

他看着我，突然红了脸，背书结结巴巴。

我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的笑。

十二岁以前，我是不爱笑的。

一个永远安安静静的内向的姑娘。

丢在人群中，很快就能被淹没。

在这天清晨之前，我也从来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的逗过别人。

看着他的笑，我很开心。

从那天起，我鬼使神差的开始关注他。

那年的课间操，是校园集体舞。

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嘴角偷偷勾起笑。

上课的时候，情不自禁的瞟向他。看着他的侧颜，心底全是满足。

有种东西，叫喜欢。

肆意妄为。

我想看到他，无时无刻都想。

每一天，都习惯了看他的笑，再在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回以微笑。

我开始爱说话了。

这让身边的同学大为惊奇，朋友也多了起来。

十年后的现在，我是个话唠。难以将现在的自己和十年以前的自己联系到一起。

那个冬天，作为班里的好学生，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一切都美得不像话。

三十几个人的班级，原来可以这么融洽。

原来，开朗起来真的很容易。

那个冬天很冷，位于南方的丽江，如往年一样，落了雪。

我坐在窗边的位置，看迟到的同学踩着雪，匆匆而来。

再往他的位置看去，红彤彤的脸上，依旧带着一朵朵梨花。

雾气蒙蒙的操场上，连香柏树都冷得发抖。

澄澈的天空中，飞过一串串青鸟。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冬天。

-2-

期末考完试的那天，我鼓起勇气，想要和他说一声再见。

跟在他身后走了好久，却迟迟没有开口。

于是，连句再见也没说出口。

走到分岔路口，留下一个背影，等他走远了，才暗自遗憾，认识两年半，居然没和他说过话。

那个寒假，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思念。

想要看到一个笑容。

梦里梦外都想。

某日去逛街，远远便看到他。

内心忐忑不安，却依旧擦肩而过。

怅然若失的感觉，让人窒息。

春天的时候，某日自习课上，又习惯性看到第二排的他，转过头。

我看到他笑里带着光。

他问，你看我干嘛。

像是被人窥视到了全部隐私，又像是将自己一丝不挂的曝光在了阳光下。

我羞愧不已。

自尊心在作祟，慌忙低下头。

同桌小姑娘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没看她，怎么知道她在看你。

原本安静的教室，立刻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笑。

所有人都在说，原来，你喜欢他。

我不敢抬头。

既紧张，又兴奋。

我喜欢他这件事，再也藏不住了。

下课的时候，他的同桌扯着他的胳膊走到我们面前，笑着说：“兮兮同学原来喜欢我同桌啊。那我把他送你了。”

他脸上挂着笑，像个红苹果。

我不知道说啥，只觉得脸烫。

身边的同学都在起哄。

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他笑着告诉大家，我老是偷看他。

我没想到，看起来腼腆的他，也会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

我不说话，憋足了气，别过脸。

丽江的夜晚有星空，我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清清爽爽的星和心。

我喜欢他这件事，从此就再也不是秘密了。

只是两天的时间，一个年级的同学，全都知道了我喜欢他这件事。

十二岁的年纪，我似乎喜欢得太早了。

却藏不住所有的欣喜。

-3-

太美好的表面之下，全是斑驳与破落。

他笑的时候，世界都亮了。

他垂眉的时候，光全灭了。

大概是一切太热烈了。

在周围人都在笑的年纪里，他开始用一记记的冷眼回我。

即便我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无济于事。

笑，是给别人的。我看得心凉。

十二岁，我什么都不懂。

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朵花是一样的。

小心翼翼的呵护。

哪怕，那朵花后来长满了刺。

可是啊，哪有那么好的事。

时间久了，小王子也会离开玫瑰。

我的脾气因为他改变得太快了。

短短两三个月，我开始和他斗嘴。两个人就像两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

2008年五月，举国悲哀。

我搬了凳子，坐在教室外面的蔷薇花墙下，嗅着蔷薇花香，静等雨来。

远处传来他的笑声。

闭上眼，享受雨滴落在脸上的感觉。

暴风雨来临前的傍晚，风穿过松树，留下沙沙声。

我想，如果那朵花太扎人了，我就不要再触碰它了。

可是啊，那个笑，就像满树的蔷薇。

让人不能释怀。

-4-

有的花，不是不该开，而是不该抽芽。

第二年的春天，他在隔壁班。

某个下过雨的傍晚，他们班的人和我说，他受伤了。

年纪也不大的我对受伤没什么概念。

只是在想，他会不会因此离开。

那天晚上下起暴雨，我躺在床上，和好朋友聊天。

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他。

我说，这个男生笑起来挺好看的。

第二天他从医院里回来的时候，笑成了一朵花。

十三四岁的孩子，只知道有个人关心他，是件开心的事。

远远便看到了他，瘸着一条腿，却得意的冲着我笑。

他是个打胜仗的将军，而我，是心甘情愿被俘虏的敌方将领。

我低着头，不看他，也装作听不到周围的人的话。

整个年级，甚至是高年级，基本都知道一件事。

那个藏不住的秘密。

他受伤的第二天，坊间流传一句话，有个小丫头，听到某人受伤的消息，哭花了脸。

我不觉得丢脸。

看到他开心，心情也好了很多。

清明后不久，他没来上课。

有人说，他要休学。

我推着自行车，和他们班的同学有说有笑，却掩盖不住失望。

一个星期后，终于看到他的身影。

我坐在第一排，从门口看出去，刚好看到他和他们班主任在操场上说着什么。

太远了，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却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

我笑。

原来是真的。

明明是嘈杂的课堂，却觉得异常安静。周围那么多人背书，我却什么都听不到。

看着一行行字，视线一点点模糊。

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打湿那些满满的笔记。

我不知道休学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别，大概就是此生不见了。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我保持一个状态四十分钟。

下课的时候，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和跑来找我的其他班好朋友说着话。

那个时候，哪里懂得爱，只知道喜欢。

可是啊，我真的喜欢到没办法接受。

那天阳光真的很明媚，以致于一生都无法忘记。

周末之后回学校，好友过来陪我聊天。

郑重其事的说：“他说，不要不开心，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掉眼泪，以后都不要因为我哭泣。”

我看着远处的山和已经落下的太阳，心里缺了一个口子。

-5-

小王子离开了星球，玫瑰花枯萎了。

一朵扎人的花开在了别人的院子，那个看花的人再也看不见别的花。

后来的日子啊。

我比那朵扎我手心的花还要扎人。

收起了笑，像只刺猬，见谁扎谁。

2011年，我高中。

听闻那个我记忆中的那个男孩，早已进入社会，活成了大男孩的样子。

听闻，他谈了恋爱，对方姑娘打扮成熟，没有半点青涩。

我，摸了摸一头马尾，十六岁的我，似乎停止了生长。

我的那颗心，还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看着身边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们，突然觉得多笑笑不见得不好。

2012年，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找了个借口给他发了个信息，他敏觉回复，你是谁。

我忐忑不安打下自己的名字。

两分钟后，他打来电话。

“真的是你吗？”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喜悦。

我紧张，小心翼翼的说：“是我。”

他笑，这么多年了，我从未想过，你还记得我。

即使，我真的很希望你没有忘了我。

我突然就笑了。

这么多年了，所幸的，是你还记得。

那几天，我们谈天说地，说这几年的日子。

我听了很多他的故事，他离开的那几年，对我而言，是空白的。

我静静听着，他的笑他的眉眼依旧清晰。

不久之后的某天晚上，终于在灯火阑珊里看到他。

他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踩着光。

我不敢看他。

依旧小心翼翼。

他笑，这么多年了，你长大了。

我打量一下他，长高了，我只到他肩膀。

你也长大了。

不是小男孩了，是个大男人了。

从街尾走到街头，然后说再见。

第一次说再见。也是最后一次。

-5-

不久之后，他和我提起某个姑娘。

我看了照片，笑靥如花。

他们的合照美得不可方物。

冬季到了。

我裹紧了棉衣，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总是觉得很饿，胃里很空虚。

于是，暴饮暴食，终于在一个月内胖了十多斤。

我摸着新买的裤子，自嘲。

你看，我这么差劲，连说句喜欢都是多余的。

就像突然增加的几斤肉。

我隔着屏幕，送上祝福。

祝你幸福是真的，祝你们幸福也是真的。

-6-

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大学之后，偶尔还会看到他的动态，那个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眼里全是幸福。

他笑容依旧。

我想，若是时光倒退，就不要遇见了。

你来之前，我的世界，波澜不惊。你来之后，我的世界，波涛汹涌。

2016年，我终于失去了他。

即使我记得他的笑容，即使我记得他的眉眼，即使我记得他的声音。我也不会再遇见他了。

长沙的冬天总是下雨。

我和同学说笑，要是还放不下他，我就去把他追回来。

同学笑笑，表示支持，给我出主意。

然而，我始终没有等到那一天。

在某天晚饭之后，他的女朋友一席话让我惊醒。

原来，所谓的把他追回来，不过就是我用来麻痹自己的话。

我情绪崩溃。

终于，在某个晚上写下给他的话。

我一如既往地的记着他的笑，也只记得那个印象中小小的孩子。

干干净净，此生不染其他杂质。

-7-                                                 

这是很长的一封信，可能你会没有兴趣读下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读下去。

因为你是你啊，我喜欢了很久的人。

我很想忘了你，关于你的一切，而不仅仅只是你的样子。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还记得。

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的眼睛，记得你的笑。

就连你说话的语气也一清二楚。

我讨厌这样不洒脱的自己，就像你讨厌我一般。

很多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释过。

总是在我心口，我想说给你听。

我喜欢你，从你第一次对我笑开始。

说起来总是让人难以相信，十二岁，就喜欢上一个人。

但这就是事实。

十二岁，我喜欢上了你。

我从没想过要和你怎么样，我只是喜欢你。

你对我恶语相加的时候，你对我不理不睬的时候，你没说再见就离开的时候。

我都难过得要命，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2009年，你退学的那天。

我坐在教室里，透过窗户看到你和你们班主任站在操场上说着什么。

我知道，你要走了。

可我没法和你说再见。我只能在教室里，眼睁睁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出大门。

就算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就算我在心里喊了一千遍你的名字，我依旧无能为力。

就像，我从来无法感动你一般。

说喜欢你，是真的。说不后悔喜欢你，也是真的。

可我不该如此懦弱。

在你面前，我永远都能不知所措。

我喜欢过很多人，看着他们的脸，总是记起你的笑。

我花心吗？很多人这样说的。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说是。

要是不花心，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些人。

2012年，见到你的那天晚上，我真的很开心。

你的笑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管你的笑是真是假。我都很开心。

我知道，我做错过很多事，但我从来没后悔过喜欢你。

一如当年你退学的时候，我写给你的纸条上说的。

你走之前写给我的纸条，我还留着。

每一封，我都写了回信，和给你的不一样。

尽管纸片已经发黄，上面的一字一句还是那么清晰。

别人总说，人要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我一直往前走，却越走越不敢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看到当年喜欢你的时候的那个我。

我知道你越走越远，而我，真的再也无法靠近你。

可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喜欢你，从来都是真的。

你不知道的事，是我喜欢过的人，笑起来都像你。

而我，很久很久没有喜欢过谁了。

我记得你笑的样子，我记得你生气的样子，我记得你转身后的背影。

可是，我再也不会遇见你了。

此生，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