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歌凡人闲文!傅申1980。小说

苦涩,回甘

2021-06-17  本文已影响0人  云展云舒

我一只手拎着购物袋,慢悠悠地向家的方向走着。没到下班的时间,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不多。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就是胸口发闷。阴天吧,气压低,是拿来就用的理由。其实,即便是晴空万里,我也会这个德行。一时不想回家,顺着十字路口一路走下去。以后会好的吧?

突然又不想走下去,于是,我沿着原路返回。小区门口挺热闹,旁边幼儿园的宝贝们放学,大人和孩子嚷嚷吵吵的。我特意慢下脚步,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突然,旁边一条水线直冲我头部喷过来,没等我反应呢,第二条又击中了我的左肩。头发淌着水,衣服湿了半边,我下意识地把左手的购物袋换到右手里。然后,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偏过头去看,两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手里端着长长的水枪,冲着我喊:“敌人被打中了!赶快投降!”

紧接着一个岁数挺大的阿姨,飞快地跑到我的面前,“姑娘,真对不起。”并且递过来一包纸巾。我还没等接过来,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我的耳朵嗡嗡地响:“你们两个兔崽子,下楼前说好了,不准冲着人。快点过来,和阿姨道歉。水枪没收。”

我用纸巾简单地擦了头发、脸和眼镜,衣服上的水是没办法了。等到重新戴上眼镜,我看清了被老人吼过来的孩子,竟然是双胞胎!衣服一样的不说,连长相都一样。此刻,四只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

“说话!”阿姨又一声喊,两个孩子身体抖了一下,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着轻微得晃荡。

“阿姨,对不起。我们错了。”像是二重唱,音量也不小,不过就是没听出来歉意,反而有淡淡的敷衍和不情愿。

我还能说什么,“没关系。”心里觉得自己的运气也是太“好”了。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瞅着阿姨,“甭看我!违反约定,就得处理。等回家,我要如实和你们爹妈说。熊孩子。”怀里抱着两只水枪的阿姨,看起来有点儿滑稽,但是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

听见这样的回答,两个孩子蔫头耷拉脑的,手拉着手,向旁边的滑梯走去。

我觉得自己对他们的印象好转了。活泼好动,是天性;没有哭闹、耍赖、顶嘴,看得出来,他们的家教是不错的。

我笑着说:“阿姨,真的没关系。”

“这两个小家伙贼着呢!光一个没事,两个一块儿就造反。我️听儿子媳妇的,严管,从来不说情。他爸爸小时候,我们顾不上,老人帮忙带,惯得不像样。后来,没少挨他老子的打。幸好,给板正过来了。”

“隔辈亲,能做到你们这样的不多。”我心里有些羡慕。

“都是为了他们好。小树,不勤修理着,长不直溜。”

我的眼圈红了。

“哎哟,姑娘,这是咋的了?”阿姨扯着我的一只胳膊,紧走了两步,坐到小区的长椅上。

“让您笑话了。我没事,就是想起我弟弟了。”我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怀里,两只手紧紧抱住它,仿佛是三九天里能给我温暖的手炉。

“事儿搁心里,越想越窄。要是觉着行,你就和我说说。”阿姨把水枪立在椅子的旁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强忍住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的家里是姐弟两个。弟弟今年参加高考。我俩相差七岁,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对幺子,父母百依百顺。不过,他没有养成奸懒馋滑的恶习。相反,他的学习成绩好,性格特别单纯。

从小到大,弟弟就没有保护自己的观念。我们一直觉得男孩子的担当、辨别是非、社会规则,这样的事情,慢慢地,他长大了,会懂的。

因为单纯,他特别义气。偶尔有替朋友打抱不平的事情发生,多数是口角,父母也就没当回事。父亲更是固执地认为男孩子摔摔打打才行。

我出外上学,然后毕业、工作,和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和我说;或者是想说的时候,我却很忙。

有时候,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能感觉出来,他认为自己和父母没有可以沟通的语言。他们总是关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生活里的琐碎算计。

我就告诉他,父母供养我们不容易。他们一心地为了生活,认为那是他们的责任。他们只想顺顺利利,到年龄,正常退休。我们姐弟呢,毕业、工作、成家。哪有时间去关注明~星、网~红!如果天天拿着智能手机,发帖子、看微博什么的,就不正常了。

当时,弟弟还笑了。我说的这些,他也明白。他不是那个被父亲扛在肩上的小孩子了。

现在看来,是父母和孩子互相为对方着想,却不得其法。有些话,说不透,就会存在着意想不到的隐患。

5月末,学校基本停课了,管理就宽松起来。弟弟的好朋友和别班的同学因为言语不当,动了手脚。事后,老师通知几家父母去学校,做了调节。最后还语重心长地告诉弟弟他们,都是校友,以后会懂得这份同窗的感情是要珍惜的。大家都认为事情过去了。

可是,6月4日上午看考场,这个同学找了社会上的人。他们把弟弟和他的两个朋友堵在考场的一个角落,暴打了一通。对方人多势众,事后扬长而去。三个被打的孩子都重伤昏迷了。等被发现的时候,已过中午。

孩子们在急救室里抢救,三家的父母踉踉跄跄地赶到。考场的值班老师,红着眼睛把一个袋子递给家长们。那里面是屏幕破碎的三部手机,钥匙和公交卡,都沾染着斑斑血迹。家长们是震惊的连哭都不会了。校园暴力,想都未曾想到的,就这样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孩子的身上,还是马上参加高考的孩子们。

幸运的是,三个孩子都没有生命危险。讽刺的是,“打手们”经验十足,全是内伤。弟弟的反抗能力最差,受伤最严重,脾脏破裂,被直接摘除了。这意味着以后弟弟的免疫功能会发生改变,表现就是免疫力下降和容易受到感染。这是医生知道的后果。还有一些因人而异的不良反应,医生无法给予明确的表达。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6月5日的晚上了。因为要祝福和嘱咐考试的弟弟,下班后和弟弟视频,发现连接不上,只好联系母亲。看着电话另一端,母亲花白的头发、红肿的双眼、深陷的眼眶,听着沙哑的声音,我甚至怀疑是拨错了号码。

通话后,我抖着双手,在网上买到最近时间的车票,什么都没顾上收拾,连夜赶回市里医院。看着病床上昏迷状态的弟弟,病床两侧呆坐的父母,我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天上飘来的事情,这样寸地掉在了头顶上。原来,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人,想平平安安,居然也会变成一种奢侈。

事情很严重,影响恶劣。考虑到高考的考生情绪,市里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公安机关顺利地抓捕到那些“打手”,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无业游民。听说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少,等待他们的是法律的严惩。

花钱“雇佣”他们的那个同学,一并被拘留。可笑的是,这位同学的监护人,在外地做生意的父母竟然叫嚣说,污蔑,要请律师。

他家里一直陪伴孩子的是爷爷。保姆搀扶着爷爷来病房的时候,老人的腰弯成了九十度,执拗地不肯起身。好不容易被扶起来坐下,他老泪纵横的脸上,是气恨和无奈,嘴里说着:“这些孩子可怎么办?怎么办?”

谴责的话,想发的怒气,面对着这样一个老人,能怎么办?

我看着手机里满屏的高考祝福,看着弟弟灰白色的紧闭着双眼的脸,不敢去想未来。

如果弟弟醒过来,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我无力地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幻想着能出现一个盖世英雄,他给我们一个时光的入口:

让我们再回到弟弟小时候。我们会给他讲什么是危险的事情。如果我们都不在身边,他要怎样保护自己。而不是把有危险的事物提前处理好;

初中时候也行。我们会告诉他什么是义气,什么是男子汉的担当。而不是“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的口头禅;

高中时候还行。我们会告诉他社会是现实的,自己要有辨别的能力和适者生存的规则。而不是“等你考上大学,会自己经历”的空头希望。

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就回到6月4日的上午,不做无谓的抗争,逃跑吧,只要避开这件事。那么,现在,我亲爱的弟弟坐在考场里,奋笔疾书也好、苦苦思索也罢,一切都好好的。

“醒了,醒了!”的声音,让我惊醒,转身向病房跑去。

医生在做检查,父母佝偻着背,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错眼珠地盯着医生。

弟弟的眼睛眨呀眨的,我突然觉得只要人还在,就好。

最后,医生嘱咐好好配合一会的检查,还摸了摸弟弟的头:“小伙子,一定要坚强些,恢复的速度才会快。”

呼啦啦的大群人走了,我们四口人相顾无言。

“姐,”弟弟虚弱的声音。

我赶快走到他的旁边,各种仪器的管子,连着身体的不同部位,让我一时无措。我只好学刚才医生的样子,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头上。弟弟看看我,又看看父母,很费劲地说:“让妈爸回家。”

我对同样激动的父母说,先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来接替我。他们自然不肯。我不得不硬邦邦地说,如果你们再有病倒的,我怎么照顾。弟弟脸上是赞同的表情。

父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的精气神儿一下子没了,眼泪像才被唤醒似的,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姐,我没事了。我以为……”弟弟的眼圈红红的。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你才醒,少说话。过去的,咱们不想了。”

“姐,我想说。”

忽然想起每次总不让弟弟表达他的意愿,这个要改。以前的方式,统统要改变。

我点点头,“你慢点说,我听着。”

“姐,等死的滋味不好受。”重伤的缘故,弟弟的声音小小的,没有感情的起伏。

我的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在自己的身后,指甲的疼痛,让我平静地望着弟弟的眼睛。

“疼,哪哪都疼。然后想让他们干脆点。我捂住脸,不能被破相。万一做鬼,也不要做丑鬼。”弟弟的胸脯急剧地起伏。他缓了一会,继续说:“我发誓,如果死不了,我要强大起来。我要让e 势~力、坏人都怕我。”眼泪流了出来,我拿起纸巾,小心翼翼地给他擦着。

恐惧的经历会让弟弟的心里留下阴影,我想着一定要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

“姐,我还能上学吗?”

我没有犹豫地说:“当然能!”

“好,我要考政~~法大学。”

“好!我弟弟最有志气。”

弟弟泪中带笑,眉目间有了英气。

高考了三天,我时时刻刻陪伴了弟弟三天。看着他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看着他身上的管子越来越少,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丰富起来。

这样的姐弟相处时光,从我上学的时候就极少了。以后,我心中暗暗有了决定。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相关部门带着调查结果找了过来。父母、我和委托同学帮我转介绍的律师,和他们进行了详谈。最后的结果,因为有律师的介入,算是合理,我们接受。感情是感情,事实是事实。学校并没有推诿,等弟弟康复以后,继续高三的学习。这点,我最满意。

果然,得知这点,弟弟开心得笑了。

等弟弟转入普通病房的时候,我回到了工作的城市。在医院的时候,通过邮件,我已经向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我拒绝了领导的挽留,办理各种交接手续,和这个城市的同学、朋友告别。

父母的工作,必须继续,退休后的保障可以为我们姐弟分担一部分。而且,我想让父母觉得尽管他们在老去,对我们这个家却是一直在做贡献的。我们再有能力,也是因为有他们做后盾。

我呢,想在这个时候,陪着家人在一起。把他们三人的身体照顾好,就是接下来我最重要的工作。


阿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觉得掌心里暖暖的。说了这么久,我有些不好意思。

或许是感情压抑不住,拼命想找一个突破口,我遇到了这样一个热心、有耐心的阿姨。倾诉以后,我的心里松快很多。

阿姨爽朗得笑出声,“你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还挺有魄力。这些话,你没和你的母亲说就对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还是个姑娘家。不过,像你这样的姐姐,也不多。好人有好报。云彩再厚,也有被风刮散的一天。”

我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差不多半个月了,总算把这口浊气呼了出去。

我打开手里的袋子,扒拉了一通,拿出两个手办,递给阿姨,“和您相遇,是我的缘分。但是没有孩子的调皮,咱们也不可能坐在一起。这是我最喜欢的,给两个孩子,留个纪念。”

“那可不行。一码归一码。”

“您这样说,我可就坐不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两个孩子,站在一边,看着在我和阿姨手中推来推去的手办,眼珠跟着转来转去的。

我招了招手,不好用,两个孩子没动地方。我只好走过来,蹲下,“你们认识它吗?”

同时点头,“哈利波特,骑着扫帚的是。”“那个也是哈利波特,他有时候不用魔法。”

知道的挺多!

“阿姨送给你们,你们会好好和它相处吧?”

“它是假的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回头望着阿姨。

“好了,阿姨的心意,你们收着吧。好好爱护哈!”

两个小家伙,立刻开心了,一人拿过一个,嘴里说着谢谢阿姨,眼神儿在手办上没舍得分给我一下。

“你这个性子和他俩说,一会就得被绕进去。”

我站起来,身心都顺畅,“谢谢阿姨。我今晚上就回家了。您帮助我,给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七年划上了一个句号。”

“孩子,遇事不怕事。苦尽甘来,是不差的。”

我笑着,使劲地点着头。

手办 手办 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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