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潘大夫
那一年我刚应聘到一家药店,做了一个倒班的小店员,潘大夫是那里的坐诊大夫。
工作的前两个月,店长和同事都对我冷眉冷眼的。
这也难怪,我新入行。哪类药放在哪儿;谁家的药品提成更高;哪个厂家的药品要放在显眼处;哪个厂家的药品得放在角落……之类种种,无穷奥妙,我完全搞不清楚。
倘若进来一位顾客,原本可以卖出高提成的药,我却错拿了没什么提成的,推销给了顾客。
一来二去,自己收入受损不说,还拖累全店的业绩,大家的奖金都少了。
不受白眼,那才怪了!
只有潘大夫对我很热情,每次我来接班,总是先看见她的笑脸,再迎来脆生生的一句:“来啦?”
那段有些灰暗的日子,潘大夫的友善就像窗子里照进的一片阳光。
不过多数时候,潘大夫还是忙碌的。
她在与患者交谈或者号脉的时候,眼睛总是专注地看着对方,倾听对方的诉说。
这时她是不和我打招呼的,好像世界上除了眼前的患者,就没了其它的人和事。
潘大夫的顾客络绎不绝,其中主要是腰腿疼的老年人。这是潘大夫的长项。
每天午饭后的时段,基本上是顾客最少的时候,店长也往往趁这个时候出去办事。
这时,倘若是我独自看店,潘大夫就会凑过来。东拉西扯聊天的间隙,透露给我一些店里或明或暗的规矩。
说实话,我是很感谢她的,没有她,我不会很快掌握这行业中的弯弯绕绕,和店里复杂的人际关系。
为了表示感激之情,我平常总带些好吃的水果或者零食,偷偷送给她。
潘大夫倒也不客气,拿来就送到嘴里,从不嫌弃。
若是店长回来了,我就很自觉地退到一边,潘大夫又和店长聊得火热。
转眼春天来了,天气渐暖,店门口的树上也露出了嫩绿的芽,让人心生喜悦。
一天下午,我去接班,潘大夫意外地没有和我打招呼,一脸的怒气,俩眼直勾勾盯着前方。
上午班的店员冲我悄咪咪说了一句:“和店长吵架了!”便迅速地走出了店门。
潘大夫站起身,冲着我走过来,嚷嚷了一句:“我不想干了!”
从潘大夫的叙述中,我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上个月店里的业绩不达标,按规定我们每个人是要扣掉一部分工资的。
这“每个人”包括店长,但不包括潘大夫。因为潘大夫的工资是按出诊单,独立核算的。
当店长想让潘大夫也负担一部分扣款时,争执就这么爆发了。
我同情地看着潘大夫,安慰了几句。
潘大夫显然还没从愤怒中走出来,我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当初我是老板好话说尽,专门请来的!”
“嗯嗯我知道。”我点头附合,这倒是真的,老板偶尔过来,也提过一次这事。
“要不是我,这店里原先那些耗子磕的,过期的,泡水长毛的一大堆中药,卖给谁去!”
这我倒是不知道。
回想了一下那整天熬着的药桶,咕嘟咕嘟,飘着幽香的中药味道。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恶心。
“我给店里减少多少损失!带来多少效益!”她眼神里除了愤怒,又多了几分委屈。
“不然,你直接找老板谈谈?”我小心的建议。
“哼!”潘大夫鼻子喷了口气,转身出了店门,第一次旷了工。
我以为潘大夫只是一时赌气,过阵就好了。毕竟她和店长的关系看起来还是极好的。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个店里赚了不少钱。
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没到一周,潘大夫竟然真的辞职离开了。
这个店里唯一帮过我的人就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两个月以后,我和同事们一边理货,一边闲聊中,得知潘大夫自己租了个门市房,堂而皇之开起了诊所。
“她有执业医师证吗?”我八卦地问了一句。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店长冷哼了一声:“才拿到手。不然她会辞职?”
哦,怪不得!
没有执业医师证,即便开了店,也得是偷偷摸摸的。
小区里,或是偏僻的小街边上,总有中医诊所关着大门。
不用奇怪,按照门面上留下的电话打过去,不消一会儿,医生便赶到了。
无它,没有证而已。
办证难,难于上青天!
我想,以潘大夫的能力,她的诊所效益应该不会错的。
我们这里是个小城市,城东到城西,慢慢开也不过30分钟的车程。
而且当地人口流动少,人与人之间,总能七拐八拐搭上关系。
比如你打个出租车,电话里聊点单位某人的八卦。那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司机师傅正是那人的表弟。
这样的巧事在我们这经常发生,不是成了笑料就是成了闹剧。
之后的几年,通过很多人的嘴,我也听到一些关于潘大夫的消息。
她的诊所越做越有名了,很多外地人都赶过来看病。
潘大夫医术好,人热情,负责任。
言语间多是夸赞。偶有贬低的,基本上也都是同行。
渐渐的,我周围不少老头老太太也成了她的客户。
这不,上月初刚在小区门口,对门的张姨拎着一塑料袋熬好的袋装中药,和我打着招呼。
“张姨开药去了?最近腰好点了吗?”
张姨的老伴去年没了,唯一的儿子又在上海安了家。儿子自己尚且生活艰辛,根本照顾不上她。
张姨有时腰疼得严重了,出门成了难事。
刚好我打工的店隔壁是一家不小的超市,张姨有时就让我下班时帮着带回点蔬菜什么的。
这么一来二去,张姨见我总是热情有加的。
听我关心起了她的病,张姨露出了笑脸:“好多啦!这潘大夫的药还挺管用呢!”
“那就好!”我也替她高兴。
“唉!就是不去根啊。过一阵还犯!这两年,没少在她那拿药!”
“老毛病了,咋那么容易就彻底好了?”我安慰张姨。
这话大半是真心话,还有一小部分,唉!其中奥妙,还是不说了吧。
毕竟我也没有证据。
日子还这么过着,上班的依旧上班,吃药的依旧吃药。
昨天,张姨打电话给我,要我帮她买点土豆。
“嗯嗯好的!”
顺口问了一句,“您的腰疼又犯了啊?没去潘大夫那开点药吗?”
“去不了啦!”张姨在电话那头声音高了起来,“潘大夫被抓起来了!”
“咋的啦?”
“听说是往中药里面掺西药,没搅匀,吃出人命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很是惊讶,潘大夫一向做事谨慎,这种低级错误也能犯!
看来常在河边走,难免湿了鞋啊!
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吧。
放下手机,想起当初潘大夫对我的照顾,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