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那年的年不是红色的
记忆中的年都是红色的。
很多时候生活即便艰辛也是红彤彤的,因为大家都有各自的奔头。一年红彤彤的生活积攒出一个年来,自然是红的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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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穷,穷就容易报复性的挥霍,攒了一年的钱总喜欢在年关的时候狠狠地花一把。
各种肉一大缸一大缸的做,肉片肉丁腌肉,各种花色点心要一大簸箕一大簸箕的做,炸的、烤的、烙的、甜的、咸的、怪味的,就连六零粉的馒头花卷都要蒸个几大锅。“办年”的主力当然是奶奶小姑他们,她忙活的身影旁边还有一群时不时添乱偷吃的捣蛋鬼。然而年过完,总也剩不下什么——那时候过年家里人口多,远道而来的亲人们走的时候奶奶还要给他们把远路上带来的大包小包又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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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月就是年,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走亲戚,打麻将,聚会喝酒。
年的红色在砰砰巨响的鞭炮声里,在红色耀眼的对联灯笼里,也在家家户户吉祥如意的窗花里,更在满巷子游戏打闹的顽童身着的红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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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家的年味儿里,还有爷爷每年给奶奶专门熬制的赤芝老鸭。我的记忆力,爷爷几乎每周都会变着花样给奶奶做各种赤芝熬到烫。而且必然是他全程亲自动手,看着奶奶吃下去。这是奶奶的专享,亲如长孙,其他东西我都可以占到便宜,但唯有爷爷给奶奶做的汤,我却根本尝不到。偶尔奶奶疼惜的给我一勺,也被爷爷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而年关的保留节目就是赤芝老鸭,年年如斯。
图为赤芝,图片来源网络,侵权请联系删除
以往的年都是香喷喷红彤彤闹哄哄的。可那一年的年却是灰色的,整个家里都弥漫着愁云惨雾,一家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因为爷爷上山采药,滑下山坡,摔成重伤,一度昏迷不醒。爷爷坚持不住院,一个腊月就躺在床上。做护士的小姑自然就成了爷爷的专职医师。
奶奶还是像往年一样菜场家里,厨房客厅的满世界忙活。她经常念叨:日子就要过出点精气神来。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坐在爷爷身边的时间多了,除了操持那个年,几乎时时都会坐在爷爷旁边,也不说话,只偶尔看一眼爷爷。爷爷醒着的时候也会看着奶奶,眼神似乎带着难掩的愧疚和一丝少年时的我根本读不懂的复杂——两个老人完全没有了往日互相嫌弃互相看不顺眼的指责。
爷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郎中,打我记事起逢年过节总有爷爷治过的病人来探望爷爷,来的时候总也大包小包的带着自家种的土产。爷爷给人治病分文不取,连草药都是自己采,自己炮制,偶尔有缺的药材,爷爷才会让病人按方去抓。
以现在的说法,爷爷妥妥的非法行医,但那个时代医疗资源匮乏,很多乡民治不起病,就来找爷爷。爷爷也总是热心接待,艾灸中药推拿样样都行,一手针灸绝技更是名传遐迩。所以从小我就经常见家里有病人,为此还专门布置了一间房间做为爷爷的诊疗室。
爷爷的本职工作是我们当地五金厂的门卫。就靠门卫微薄的收入,爷爷养活了一家人。我上初中以后,经常会问爷爷,您为什么不开个中医诊所?爷爷总会笑着给我讲,爷爷不是那块料,这样挺好。
年三十的钟声敲响,爷爷突然精神好了起来,不顾家人阻拦,固执的下厨去做赤芝老鸭,赤芝是爷爷亲手采的,今年的老鸭却是奶奶拾掇的。好像她就预感爷爷会起来给她做着一碗汤一样。 厨房的柴火灶旁边,两个小板凳,爷爷和奶奶并排坐着。炉膛里闪耀的火焰照的爷爷奶奶脸上忽明忽暗。爷爷嘴里念叨着:赤芝,补中,增慧智,不忘。久食轻身不老。这句从小我就听熟了,爷爷在熬汤的时候总喜欢念叨,后来我知道了这句话出自爷爷经常翻阅的《本草纲目》。
在看着奶奶喝完最后一碗赤芝老鸭之后,爷爷坐在圈椅上溘然长逝,表情慈祥,一如往日在圈椅上小寐。那年爷爷81岁。奶奶看着圈椅里的爷爷,拐杖不停杵着地,一遍遍说着,你咋这么快就走了,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可咋过?一直念叨了整整一夜。
家里的天塌了,那一年过得无比凄惶。 在爷爷离世后的102天,奶奶睡下就没有再起来。安详的走了。
奶奶去世前两天,叮嘱我等她走了,一定要把她那个陪嫁箱子里的东西烧了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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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整理那个陪嫁箱子,里面是爷爷奶奶的信和爷爷的学医笔记。
爷爷奶奶很少给我们讲他们的过往。我只是零零星星从第三者的嘴里听到过一些。爷爷抗日战争末期参军,解放战争初期在四川结识了奶奶,解放战争后期起义,再后来到老家支援建设。
我看过那些信和笔记,记得的一部分如下:
近日头疼欲裂,恨不得用头撞墙才舒服,大概是得了严重的神经痛——奶奶写给爷爷的信里的这样描述,那年奶奶应该23岁,刚生了我二叔。
爷爷笔记的扉页写着:郁林得了神经痛,岁月艰难,缺医少药,我要自学针灸草药,为郁林消除痛楚。
近日研习针灸,没有实验者,我只能在自己身上试针,颇了解一些穴位经络之对应反射。
近日阅读《本草纲目》及《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略有心得,要是进步再快些就好了。
试药导致面部神经瘫痪,再试几剂汤药。
这几日给郁林服食灵芝,颇有些效果,本地山里多有赤芝,要采一些备用。
……
除了这些片言只语的记录,笔记里密密麻麻都是各种草药的图形和性味说明,也有很多经络穴位对应的反应描述,太专业我大都不记得了。而赤芝汤原来是爷爷给奶奶准备的药膳。
直到奶奶去世,翻阅爷爷奶奶的通信和笔记,我才知道爷爷学医居然是为了治好奶奶严重的神经痛,而这一学就是四十多年。我记事以后,没有见过奶奶有偏头痛的毛病,料来应该是被爷爷治好了。只可惜爷爷的方子却在奶奶去世后焚化在爷爷奶奶的墓地了。
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多年,亲人也都各处一方,很难在年里再现当年四五家十几口亲人团聚的情形。
不过我已经习惯每年除夕熬一碗赤芝老鸭放在爷爷奶奶遗像前,这是我替爷爷为奶奶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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