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面具
文/明忻
我叫王晓冉,大学毕业一年有余,参加工作整整10个月。我的宏大理想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现实里我每天捂得像个熊一样走街串巷、登记入户。没错,我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社区工作者。
我的辖区内共有五百二十三户居民,我服务的对象上至百岁老人,下至刚出生的婴儿;我接触的人群有谦卑低调型,有飞扬跋扈型,有温文尔雅型,也有刁蛮泼辣型;我处理的事情大至结婚生子、升学就业,小至邻里纠纷、鸡毛蒜皮。同事小鑫打趣道:“我们挣的是卖白菜的钱,操的是卖白粉的心”。虽然我的梦想和现实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干一行爱一行,于是乎,这十个月里虽有磕磕碰碰,但总体格调还是喜气洋洋和谐一致的,直到这个星期五这种和谐被打破了。
周五早晨,我和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去上班,一进大厅按往常的习惯和周围的同事一一问好,但回应我的却是一阵沉默,没错,一阵透着冰冷的沉默。我无趣地笑了一声,咽了口口水,悻悻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我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书记的一句“开会”像投进沉默里的一颗炸弹,所有人都像受了惊吓似的“呼”地站了起来,“嚓嚓嚓”拿起本子和笔两步并一步地跟着书记向会议室走去。
跟着书记进来的还有A女士。书记一进会议室,“扑通”一下坐在了椅子上,面色凝重地向四周扫视。其他人都依次坐下,大气不敢出。这诡异的气氛激起了我极大地好奇心,我悄悄地打量着周围的每个人,可不巧的是,居然和书记的目光碰了正着,那犀利的眼神让我心头一颤,脊背发凉。我急忙把目光移开,不料却被书记质问道:“解释一下吧”
“啊?解释什么?”我一脸懵逼弱弱地问了一句。
“解释什么?你不知道吗?那你就解释一下怎么推卸责任、谩骂居民,解释一下怎么造谣生事诽谤小琴吧”。
我顿时傻眼了,感情这是冲着我来的?突然间莫名其妙地背负四项罪过,我还真被吓着了。
“怎么不敢说了?”书记不依不饶地继续发问。
我缓了缓神,回应道:“书记,我没听明白您的意思”。
此时,坐在书记左边的琴姐突然呜呜咽咽地哭诉道:“书记,您说我一直都任劳任怨地,平时也没少帮小王的忙,你说居民(A女士)的事和我有啥关系,她小王凭啥说是我指使居民去闹事的?”说完,哭得更大声了。
“别哭了,今天咱把居民也请来了,大家坐下来好好地对质一下”,书记转过头安慰道。
A女士见状忙不迭地掏出一张纸给琴姐递过去,“哎呀娃快别哭了,今天咱们一定要给你讨个说法”,说罢转过头恶狠狠地冲我嚷道:“明明是你故意刁难我,存心要取我的低保不说,还污蔑我去你家闹事,我明明是去给你赔礼道歉的呀,还有啊我可没说小琴让我去的,我是自己去的”。
A女士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孙姐也一副和事佬的口气道:“小王啊,小琴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她可没少帮你忙,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李姐在一边像捣蒜一样地使劲点头:“小王,你年轻我们也就不说你了,你就给大伙认个错”。
“什么大学生,书都白念了”旁边的王姐附和道。
看着这些人趾高气扬、见风使舵的样子,我心里的怒火像翻腾的风浪般涌向身体的每个器官、每个毛孔。我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不要生气,更不能哭,但我还是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记得昨天下午我刚到社区找书记汇报工作的时候,李姐你跑过来告诉我书记不在,然后你就猴急猴急地凑到我身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上午的事情。你说A气冲冲地来社区找我,看我不在,便在大厅里破口大骂说我坏话。琴姐跑过去安抚的A女士,还当着大伙的面向A保证说她登记过A的信息,要是没找到的话应该是小王删掉了。你说A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和琴姐要了我的号码拨过去就一顿臭骂,后来我不接她电话了,琴姐就安顿她去我家找我了。说罢你一副气呼呼替我鸣不平的样子。孙姐你昨天也在场啊,你还一顿数落琴姐,说她平时心眼多,总说别人坏话,你说的时候一副惩恶扬善的样子。哦,对了,昨天你还硬塞给我一只小白鞋神奇,你说你不太会用电脑,录系统写报告的事没少麻烦我,心里过意不去想要感谢我。王姐,昨天你也替我打抱不平了吧!今天,你们都忘了?
我的眼前像过电影般有无数个画面闪过,那些温柔的、乖戾的、友善的、狡诈的、谦卑的、谄媚的、友好的、狰狞的、失落的、得意的······在这千变万化的表情和这捉摸不透的面具后,我彻底迷失了,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的嘴一张一合又一合一张地不停变换。那些用厚厚的粉底和面霜覆盖着的因愤怒而变形的、扭曲的甚至有一点狰狞的脸让我不寒而栗。
我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和满腔的怒火,稍稍平复了下情绪,略带哽咽地说道:“书记,这是一个误会,还”,没等我说完,“啪”的一声,琴姐一巴掌下去,我们面前的桌子痛苦地颤抖了一下,“明明是你搞的鬼,还说什么误会的话,难不成我们一起欺负你?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恨两面三刀的人”,琴姐边说边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左手叉腰,右手食指不停地在我面前晃悠,眼中喷射出的两股热浪足以把人烤死,几颗唾沫星也张牙舞爪地到处飞溅,额头上的几根齐刘海似乎也被那旺盛的怒火感染了,雄赳赳气昂昂地立了起来,淑女坊的碎花连衣裙夹在了两个椅子中间,“呲啦”一声拉开了一道口子,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那破了的连衣裙,琴姐又气又窘,脸涨得像猪肝一样。
A看琴姐发飙了,胆子立马大了起来,居然也学着琴姐的模样拍起了桌子,越拍越起劲,越拍声音越大,“你凭什么说我不是这的居民,我的低保在这你管我住哪,即使我原来不在,可我现在回来了,你就必须给我开证明,还有啊,昨天我是去给你道歉的,你想反口吗?”说罢,又拍着桌子诅咒发誓:“我这么大岁数了,要是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说罢居然“傲傲”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立马又引来众人对我的“轰炸”,“小王也太不像话了”“就是”······这些疯狂的毒舌如一把又一把的匕首扎在我的心上一般,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但我更惊讶于人们说谎时的斩钉截铁和面不改色,惊讶于人们出尔反尔时的铿锵誓言。
昨天上午,我们一起办报的几个同事正在办事处的会议室里和主任讨论稿子的问题,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随手接通了电话,还没等我开口,对面就传来一个陌生女人刺耳的骂骂咧咧声,周围的同事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向他们耸了耸肩。然后,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找谁呀?打错了吧?”“你是社区的小王吧,我就找你”说罢又一阵骂骂咧咧声。我一听急了:“你是谁啊?你要再这样我报警了”,对方一听我要报警,才开始说事情,边说边还夹着几句骂声,似乎不骂人就不会讲话一样。就这样过了艰难的几分钟,我终于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原来她去检低保被拒绝了,因为在她低保所示的辖区系统里没有她的信息,工作人员要求其出示现居住地的证明或者找网格长核对信息,所以她就来找我了。可我从未见过她,原始系统里也没有找到她的信息,后来我问她要了具体居住信息,但她提供的信息在我的房屋编号里根本不存在,也就是说她是一个“空挂户”。由于我所管辖区域内的房子大多没有房产证明,所以这里的“空挂户”现象比较多,以往检低保的时候没有现在严格,不需要核对系统信息,现在随着管理机制的完善,尤其是对户籍证明和低保年检这块把关严格了,“空挂户”成了今年的重点打击对象。A女士的低保眼看就要打水漂了,情急之下,就去社区闹事了。
我在电话里明确告诉她这个信息不能上传,如果还有疑问可以咨询相关部门的领导,但A女士依旧在电话里不依不饶地,甚至还威胁我,一气之下我挂掉了电话,可她居然又连着给我打了三十多通骚扰电话,无奈之下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和我们一起审稿的主任向我询问情况,听完我的汇报很生气地说:“岂有此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然后就给低保办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到中午下班回家却被A女士堵在了家门口。
A依旧是上午电话里骂骂咧咧的样子,这回她搬出了社区的副书记琴姐,她说是琴姐让她来找我补信息的,还让我提供一个居住证明,琴姐在证明上一盖章这事儿就成了,很好办的,根本不用惊动办事处的领导。听她搬出了琴姐,我便给琴姐打电话询问情况。
在我刚接管这个辖区的时候,本来是有新旧负责人工作交接的,但之前的负责人也就是副书记琴姐却只扔给我一个不到三十户居民的本子,她说其他居民的信息丢掉了,只能靠自己挨家挨户的登记了。我片上的居民大多是工人,每天都早出晚归,对于这些居民,我只能在晚上八点以后再去入户。这一片是平房区,没有路灯,我一个人不敢去,就让家里人陪着一起走。我们每天不仅要和黑暗作斗争,还要和随时可能冲出来的流浪狗斗智斗勇,但庆幸的是,我用了26天的时间把片上所有居民的信息都录完了。在此期间,我曾多次向琴姐咨询过居民的信息,但她每次都说不记得了,后来我就不再问了。
我给琴姐播了七八通电话,但一直都无人接听。没办法我又给负责A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A在电话里被对方斥责了一通,然后愤愤地挂了电话走了,临走还甩了一句“和你没完”。
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A就把自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而且瞬间变成了另外一套说辞,更奇怪的是,居然还博得了这么多人的支持,而我被莫名其妙地安了四大罪名——推卸责任、谩骂居民、造谣生事和诽谤小琴。
会议室的“炮轰”还在继续,我试图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根本就没有我说话的机会。
突然,书记的电话响了,是办事处打来的,书记出外面接通了电话,只听见她一直说:“是是,查明白就好,查明白就好”。
“滴滴”,我的微信显示有一条未读信息,打开一看,是负责调查A女士的超哥发来的。他给我发来一个截图,显示的是总系统中所有居民信息和所有删除记录,上面显示无A女士,且无相关删除记录。然后,超哥又发过来一句“事情会查明白的,放心”。我看着信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是的,我不需要辩解,我也不想辩解了,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微博里读到的一段话,“人总要在世俗的泥淖里折腾。有的人天生是来爱你的,有的人注定给你上一课。然而,这就是现实,有贴心的温暖,也有刺骨的寒冷”。无论这些真假面具多么厉害,多么有杀伤力,但我相信,事情一定会查清楚的,我更相信流言止于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