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老师，如沐春风

很久以后，不知不觉，逢年过节对别人的祝福语里，情不自禁就会多加一个「吉祥」，这让日久天长习惯「平安喜乐」笼络一切的我，感到不可思议，却也一笑会心。

因为大学时候很钦慕的一位老师，喜欢这样的表达，久而久之，我也默默地学着了，仿佛是，即便毕业经年，我也不至于会忘记那段色彩纷呈，平凡却饱满的大学岁月。

人这一生，能够遇到一个让自己心悦诚服，仿佛如沐春风的老师，是珍贵且稀罕的事情。

鲁迅之于萧红，柏拉图之于亚里士多德，胡兰成之于朱天文，就是这样难得的缘分。

一位好的老师，于我而言，能够传道授业解惑是本职，除此之外如果还能够以身作则，传承一种高山仰止的价值理念和人生态度，更加叫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然而浮华尘世，芸芸众生多的不过是普通人，拥有怯怯的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心愿，没有太多功夫去精益求精，做好本职工作已经善莫大焉。

若有这样的好老师，究竟遇见得少，即便是听说，也不过是凤毛麟角。

到后来，能够得一句「难忘」已经是不虚此行。

悠悠经年，遇见的老师不能胜数，学校里的，社会上的，沧桑年迈的，年轻美丽的，谆谆教诲的，名不副实的，千人千面。

而那些令我难忘的老师，似乎大都因为曾经让我「受挫」的缘故——或者用检讨的惩罚，或者用言语，或者用巴掌，或许那些年，我就是那种骨头轻的人，境界低的马，总得抽几鞭子才知道识途前行。

如今想来，对那些老师们，我一点也不怨，反而觉得感激，毕竟青葱年月的自己，仗着一点小聪明，太过心浮气躁，总得有人当头棒喝，才能知道梦醒。

也正因为这些经历，以及自己年龄增长的岁月心得，久而久之，知道天外有天，无穷的天，人外有人，无尽的人，自己不过沧海一粟，浮生一芥，于是懂得平和，懂得内敛。

大学时候那位令人难忘的老师，之所以影响我至深，就在这一点，谈吐之间，举手投足，音容笑貌，那种沉厚的气质，仿佛青松朗月，叫人领悟，何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自己是定定不知道自己这样影响了一个人的，反而是他的课上的内容，终究随着岁月淡泊了。

正是在彼时，重读张爱玲的《茉莉香片》，忽然多了一分岁月加持的领悟。

人们说，《茉莉香片》那篇看了简直令人咬牙切齿，冷汗涔涔，但是又发自内心哀婉同情的小说里的男主角聂传庆，有张爱玲自身的影子，而他暗暗倾慕敬仰的教授言子夜，正是张爱玲在就读香港大学时候的中文教授许地山。

他对他的依恋和敬慕，令人唏嘘，已然到了将要扭曲的地步，愈觉得言子夜高华清贵，便愈觉得自己家里那个父亲的猥琐不堪，便愈加渴望成为他的儿子，于是便愈加嫉妒乃至于愤恨言子夜的女儿言丹朱，甚至对她的亲近不屑一顾，最后还拳打脚踢大打出手。

对「父亲」的渴慕与眷恋，对自身境遇的顾影自怜，无限伤感，反观张爱玲的一生，的确参差互现，寻找得到蛛丝马迹。

亲情寥落，孤傲清冷的张爱玲，独自在异乡求学，忽然遇到一个博学多才，鹤立鸡群的老师，而他身上又能拥有一种满足她的缺乏父爱的心理的素质，心里萌生静谧的崇拜思绪，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几百年前的夏洛蒂勃朗特，在异国求学的时候，不也深沉迷醉地爱上了自己的老师吗，即便他是有妇之夫，但是电光石火的爱情是情不自禁，无法抗拒的，虽然没能获得圆满的结局，但正是因为这一段令人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的爱情遗憾，才使得后来的《简爱》如此流光溢彩。

虽然张爱玲对许地山的感情，不一定到了夏洛蒂勃朗特这种黯然销魂的地步，甚至《茉莉香片》这部小说，究竟是不是暗藏着这一段光阴的故事也始终是扑朔迷离，难知真切的，毕竟，人红是非多，名人的风流佚事，向来是神经紧张的评论界最愿意唯马首是瞻，捕风捉影的香饽饽。

但是一想到张爱玲那种孤高自许，幽邃明敏的心性，若能坦然自若地去表情达意，泄露自己少女般的纯情简直是奇哉怪也的天方夜谭，反而是丝丝缕缕，细细密密地藏在小说情节里去意乱情迷，去错彩镂金，反而更令人惺惺相惜。

然而这种青春懵懂的女学生对成熟稳重，气质深沉的男老师心生爱慕的情结，早已不是令人大跌眼镜，好奇心盛的戏码，虽然大多以苍凉的人生悲剧，或者哭笑不得的幽默剧收尾，但是随着时代的更迭，人性获得更多的瞩目与尊重，这样的故事也不是没有欢欢喜喜结局的，这样的爱情也不是没有轰轰烈烈，让人感叹，或者细水长流，令人艳羡的。

但是于更多人而言，师生间的感情还是清清淡淡，平平凡凡的，共同经历过一段时光，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以后，脑海徜徉清晰的形象，心底留下飘渺的怀念，已经是莫大的缘契。

除却那些令人侧目，名不副实，亵渎老师这个名字的人之外，漫长一生中，有些老师教给你智慧和学识，有些老师教会你忍耐和包容，有些老师教会你付出和诚恳，也有些老师，教会你深爱和遗忘，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你成长历程中的灯塔，是你斑驳岁月的熠熠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