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头

雪被风筛着，粉细地落。仅仅灰掉了远远近近，并没有服丧一样的缟素气魄。是那种勾人想起世上一切惨淡事物的天气。

老头踏出房门，在薄雪上留下了一行足迹。老头的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兮兮的袄子，手里拎着一个破袋子，沿着这拥挤的破街道去拾破烂。

不过，凌晨5点。一眼望去，哪有几个人。

老头，认真的耐心的翻着一个又一个垃圾堆。尽管是大冬天了，这寒冷的天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各色垃圾堆在一起散发出来的腥臭味。

对老头来说，翻到一些破纸片子，破烂衣服已是很大的满足了。

老头，走街串巷，总还有些大的收获，最开心的是，可以拾到一两本书，有的是小人书，有的是旧杂志，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拾到老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书的书……

老头不识字，可是老头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他的臭蛋可以念书，学知识。臭蛋是老头的老来子，老头宝贝啊，天天“小臭儿，小臭儿”的叫着。

从有这个念头起，老头拾垃圾，拾到的无论什么书，反正他也不知道什么书，只要是书，哪怕是前破后烂中间还掉页，他也不管，细心的收藏起来。

为了这，没少被老婆子吵。他老伴以为他积攒破旧的书，是打算积够了斤两可以卖，他倒好，宝贝的不行，全都放在床头边，临睡前翻来覆去的看，仿佛认识似的。

老婆子不明白他想干嘛。

他只是不许老婆子动他的宝贝。

谁也不知道，他是留给他的臭蛋的。他在等他臭蛋长大，他在等臭蛋上学，他的臭蛋肯定会用到这些“宝贝”的。

老头，想着翻着，突然翻到一本破书，他开心的像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把书上的脏东西用他那形如树皮，黑乎乎的手慢慢的抚去，然后揣进了怀里。

      (二)争吵

平时拾荒回来，老头就喜欢抱着臭蛋坐在床边，和臭蛋一起“看书”。

“大(爹的意思)，这个是啥字啊？”臭蛋问老头。

“大也不知道。”

不一会儿，臭蛋又问“大，那这个呢？”

老头还是不认识。看着臭蛋失落的眼神，老头心想，是时候该送臭蛋去上学了。可老头愁啊，没钱。他拾荒，也不过刚刚养活这个家。

“大，大……”臭蛋连叫了几声，老头才回过神来。

“咋啦，臭儿”

“大，我困了。”

“去睡吧！”

臭蛋爬到床里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老头看了看，床边已经摞起来的书，又看了看床上的臭蛋。

“唉～”一声长叹。

“咋啦这是？”老伴问他。

“想送臭儿去念书。”

“念书？那得多少钱啊！还不如送他去和前街的李大叔学剃头呢！好歹也是个手艺！等学会了，自己出来走街串巷去剃头了，也能过活。”

“没见识！你没看咱臭儿那么聪明，又对字那么感兴趣啊！”

“看见了，可咱不是穷吗？”

“唉～”老头，又沉默了。

老婆子突然看到那摞起的旧书，“老头子，不如把它们卖了，好歹能卖点儿，我再去娘家借借，总能凑够了！”

“不行！绝对不能卖！”

“不卖！不卖哪有钱！能凑点儿是点儿！娘家我去的多了，你没看我嫂子的表情！”

“这世道，都不好过啊！不用你去借，大舅哥也不容易，平时帮的也够多了！”

“那咋办？不念了不行吗？去学徒多好，还可以补贴补贴家里！”老婆子哭哭啼啼的说。

“不行！就是砸锅卖铁，割肉卖血，我也得让臭儿读书！”老头气呼呼的上床去了。

      (三)博文

老婆子正在屋里洗衣服，帮人家洗，也是挣点钱。

抬头看见老头脸色苍白的拎破袋子进来了。忙站起来扶他。

“今天咋回来恁早？”

老头，却没说话，把一把钱塞她手里。

老婆子看着这大大小小的零零散散的钱，楞了一下，“你哪来那么多钱？”

“没偷没抢，放心用！”老头这一秒还在硬气的说，下一秒晕倒了。

老婆子吓坏了，“老头子，你咋啦？臭儿，快来，你大晕了！”

娘俩把老头子弄进屋里。

“臭儿，快去叫你二大爷来看看你大咋啦！”

臭儿飞快的跑出去，片刻，拉着一个老大爷来了。

“他二大爷，你快来看看，臭儿他大咋啦？”老婆子好像看到救命稻草，哭着说。

那老人看了看，说，“没啥大事，失血过多，去弄碗红糖打个鸡蛋，喂喂就缓过来了！”

“鸡蛋屋里倒还有，红糖家里哪有那东西？”

“臭儿，去二大爷家里，找二大娘要点来。”

臭儿，飞快的跑了出去。

老头儿缓过来后，看到坐在他床边的老人家。

“二叔，你咋来了？”

“你是不是卖血去了？”老人家突然问。

“我想让臭儿读书啊，咱老肖家穷了几代了，靠着几块地过活，我不想让臭儿也和我一样没出息的去捡垃圾啊！”

“哎，那你也不能卖血啊！你要是跨了，这个家可咋办？”老人家无奈的说道。

“没事，不多，够臭儿学费就够了！”

老婆子在旁边，哭着说，“我说把你那堆破烂卖了，你不让，你非去卖血！你咋就恁倔呢！”

“大老爷们儿说话，你别打岔！”

“二叔啊，我明天送臭儿去上学，你说给臭儿起个啥大名好？”

老人家摸着胡子说，“你那么想他读书，渊博，不如就叫博文吧！”

……

谁也没注意到，门口的臭儿，哭红了双眼。

      (四)旧书

“肖博文，肖志远，吃饭啦！”

肖博文放下手里的书，坐到饭桌前。

“叫你儿子去！”他媳妇说道。

肖博文进到房间时，肖志远正兴致勃勃的打游戏。

“我去！你丫的，会不会打？”肖志远沉浸在游戏世界中无法自拔。

肖博文走近，把他的耳机拿掉，“吃饭了！”

“哎呦，爸，你和妈先吃，我就去，这把结束！”说着又把耳机戴上，继续战斗。

肖博文转身要走，突然看到电脑桌下的垃圾桶里赫然躺着两本旧书，显然是前两天，志远高考刚结束后自己给他的。

肖博文，一把把志远的耳机扯下来，扔到地上，怒气冲冲的说，“玩！玩！玩！就知道玩，这才高考结束几天！天天窝在屋里打游戏！你考的怪好是吧？”

肖志远看着突然发火的肖博文，也是一脸懵。不过还是不服气的怼回去，“我不才考完没几天吗？男孩子玩点儿游戏怎么了？”

“你玩游戏，不学习，把书乱丢，你还有理了？”肖博文说着，弯腰把垃圾桶里的两本旧书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把上面的垃圾抚掉。

“我当什么事，不就是两本破书吗？也值得你这样大发雷霆！”

肖志远不说还好，这无关紧要的语气，彻底惹怒了肖博文。

啪～

只听到一声响，肖志远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肖志远两眼通红，又委屈又懵圈，“你居然打我！”

摔门跑了出去。

他媳妇吼着“你干什么打孩子，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他居然把这书，扔垃圾桶里！”肖博文双眼通红的举起手里的两本旧书。

他媳妇一愣，不再说话，转身去追志远。

      (五)礼物

肖博文在书房里抽闷烟，一根接着一根。

他想起那个冬天，他大在大冬天里日日出去拾荒的场景。

他想起那些，他大抱着他在床边，一本一本耐心的带他看，大自己也不认识的书。

他仿佛看到，大为了他的学费，宁可卖血也不舍得卖这些书，然后晕倒在床的样子。

他也宝贝这些旧书，想着要一辈一辈的传下去，可志远那混小子居然把书扔垃圾桶里了！

肖博文在书房里坐了一下下午，整个书房，烟雾缭绕。

志远推门进来的时候，也是楞了，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他从来没看过父亲如此难过，想起妈妈和自己讲的故事。他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对不起，爸爸，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书是爷爷留给您的！也不知道他们来之是那么不易。”

肖博文抬头，看着志远，“志远你知道吗？每次看到这些书，我就感觉我的大从来没有离开我一样。”

“爸爸，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肯定好好学习，好好珍惜这些书。”

肖博文自顾自的说，“我知道，现在的生活好了，你也看不上这些旧书，在你眼里，他们就是一堆破书。可是，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他们比什么都珍贵。”

是啊，那是老头多么艰难的留给他的。

“爸爸，我真的知道了，我明白了，那是爷爷对你满满的爱，是爷爷一生的期待。”志远说着，把身后的行李箱推到肖博文的面前。

“爸，你看，这是我给您买的礼物，我不是故意一直打游戏的，我只是看过两天就是父亲节了，我就打游戏卖装备，想着给您一个惊喜的。”

原来，他这几天都在忙这个。

“爸，你老是出差，妈妈总是嫌弃你的行李箱小，想着给你多装点东西，我就在网上看了这款行李箱，你看，很大的——装的下，世界都是你的！”肖志远说着，现宝似的把行李箱打开给肖博文看。

气氛终于缓和，父子俩坐在书房里聊天。

肖博文絮絮叨叨的说起老头的往事。

“你爷爷啊，……”

      (六)离家

肖志远也是争气，考到了首都去了。

离家去北京的前一夜，志远的妈妈忙前忙后的，给他打包行李。

“哎呦，这个衣服得带着，还有这个……”边说边装。

“到那边该吃不惯了，带些家里的特产……老肖，这个行李箱太小了，装不下，你过来帮帮我啊！”

父子俩看着这一幕，无奈的相视一笑。

“哎，得，以后除了给你爸我忙，还得给你小子忙了！”肖博文说着，去屋里把上次志远给送的行李箱拉了出来。

“用这个吧！肯定装的下！”

“爸，不行，这是我送给你的！”肖志远说。

“就用这个吧，挺好的，够大！”肖妈妈开心的要拉过去继续整理。

拉了一下，没拉动，又拉了一下。

“老肖，你装啥了，那么重！”说着，肖妈妈打开了行李箱。

一看，里面码了半行李箱的书。

是，那些旧书。

……

肖博文看着，拉着行李箱远去的志远，欣慰的一笑。

“大，你看到了吗？我们家又有一个读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