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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绣花鞋(2)

2018-08-10  本文已影响926人  沐沐周

李婆婆没工夫管姑娘纠结成乱麻般的小心思,她得抓紧时间办正事。她把手向秀秀面前一伸,要个信物,以便到秦多那里回个准话。想着两个人的缘分,上次是靠着一只绣花鞋牵线搭桥,现在,索性把一双绣花鞋都包在红布小包里。仿佛把自己的一颗心也包了进去,薄薄的红绸布都跟着噗噗跳。

忍不住嘱咐一句:“婆婆,仔细收好,别半路丢了,千万要交到秦郎手上。”李婆婆笑了,结结实实在怀里揣着呢,怎会丢?

潘妈妈端着茶水上楼了,两个人装模作样继续挑选绢花。临走秀秀依依不舍送到门口,说:“婆婆,明天有空,还来坐坐。白昼辰光长,父亲不在家,我和母亲实在闷得慌。”李婆婆答道:“我晓得,你放心。”

两个人打暗号,可怜潘妈妈如何晓得,只当女儿体贴自己呢。

也许是好运气一开始用得太猛,李婆婆感觉自己开始走背运了。先是到秦多家没找到他,第二天凌晨两眼一睁,着急慌忙爬起来,天还没大亮呢,又去了一趟,秦多还是不在家。

前两年秦多父母先后病死了,留给他这个独生子一份肥得流油的家业享福。他在外头,尤其女人面前,惯会服软做小,柔情款款,一回到家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训了这个骂那个,抬手一耳光扇过去还算客气,动不动就搬出竹板子家法伺候。

满屋子的老仆人小丫鬟,见了他,吓得大气不敢出,谁敢多嘴过问他的事情?他连接两天跑到哪里浪荡去了?啥时候回来?无人知晓。

李婆婆心里焦躁,却想不出好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回家去。她儿子万小宝是个杀猪卖肉的屠户,个头不很高,筋骨却强壮,力气大,胆子壮,下手准,捆扎好的猪,刚嚎了没几声,眨眼被利利索索大卸八块,摆在铺子里。提到万小宝的手艺,连同行前辈都佩服,他的生意因此颇为兴隆。

可惜,他喜欢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撒酒疯,连自己亲娘都敢挥拳教训的。十里八乡知道他的恶习,没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他。他心里焦躁,愈发拿母亲撒气,怨母亲命硬,克死了自己的爹,现在又克走了自己的桃花运。

万小宝今天准备杀一口猪,铺子里的伙计恰好不在,看见母亲回来了,喝一声:“快来帮忙!”李婆婆被打怕了,儿子的话,一向当做圣旨听,一叠连声答应着,慌手慌脚一边脱衣裳,一边往屋里奔,生怕动作慢一点,儿子的拳头就落到自己身上来。

只顾着换杀猪时穿的粗布工作服,红布小包不知不觉掉了下来,老婆子老眼昏花脚步匆忙,并没有发觉。万小宝悄悄拾起来,躲到厨房,打开一看,是一双半旧的绣花鞋。母亲平日里的勾当,他岂不知?不由得动开了歪脑筋:鞋子如此漂亮,想那女子必定绝色,若能抱在怀里睡一夜,不枉此生。

母子二人合力杀好猪,李婆婆赶紧脱了工作服,换回刚才的体面衣裳,准备再去找秦多——快中午了,约好的今晚要见面的,只剩半天时间了,急煞人哉!

不料绣花鞋不见了,李婆婆急得叫天叫地,一通乱找。万小宝不动声色,冷眼旁观,见母亲急得手脚乱颤,原本梳头油抿得滴溜滑齐展展的头发,散落下来好几绺,跟着她张皇失措的脑袋乱摇。

估计着火候已到,万小宝慢悠悠开了口:“丢了东西吧?莫慌,刚才我捡到了。你老人家的生意,儿子也听到些风声在耳朵里。罢了,谁让你是我亲娘,自然是要帮你的。不过,你必须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然后我才知道该不该,把东西还给你。”

李婆婆急昏了头,一五一十,把那两个人事情的前前后后,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万小宝大叫:“不好,祸事临头了,赶快收手!”

他的理由恰恰是李婆婆担心的:男女私情,犹如纸包火,岂是瞒得了众人的。潘阎王不好惹,一旦败露,李婆婆肯定被他捏个半死。不如回绝秦多,说潘阎王看守得紧,暂时没有机会。鞋子却要留着做个把柄,说不定以后可以做个物证,以免受别人连累。

李婆婆被儿子说得心惊肉跳。鞋在儿子手里,看样子要不回来,秦多那里今天看样子是找不到人了,以后找到了怕也不好交代,罢了罢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明天一早,到乡下姐姐家躲几天就是了。

万小宝跑到街上买了几件华丽衣裳,回来在大澡盆里洒了茉莉香水,热热地洗了个澡,把汗臭气、猪骚气、肉腥气都仔细搓洗掉,上上下下穿戴一新,站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看看,分明是个风流秀才的模样。自己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

老年人瞌睡早,万小宝听得母亲鼾声响起,外面更夫敲梆子,正好是约定的一更天,连忙反锁了门,来到剪子巷潘家楼下,咳嗽一声。

秀秀正在等,怕他不来,怕他真的来。秋夜凉如水,她光洁的额头却一层细密的汗珠。咳嗽异常清晰,她颤抖着手推开窗,木头窗框吱呀一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怕惊动邻居,秀秀端起茶壶,浇些茶水在窗框上,窗户果然哑巴了。

打开衣柜,里面满满当当堆着花花绿绿的绸缎,那是潘阎王帮人家打赢官司收的礼,留作将来为秀秀做嫁妆用的。最上面是一整匹细白棉布,结结实实,又宽又长,足够缝四五床被子的。现在,将白布一头紧紧系在屋里的柱子上,一头顺着窗户垂下去。万小宝抓住,手脚并用,一会儿就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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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热似火,又在黑暗之中,万小宝的身材和秦多又有些相似,他又穿着秀才的长衫,可怜秀秀哪里分辨得清,就这样糊里糊涂被市井小人骗了贞操。四更天,万小宝抓着布匹,爬下楼去。

蔷薇花开过,荷花开过,现在,姑苏城里到处飘满桂花香。除了下雨和月明之夜,其余时间,借着黑夜遮掩,两人尽情偷欢。秀秀眉目之间,言谈举止,渐渐都有些异样。

潘阎王开始疑惑,终于某一天临睡前例行巡查时,当面盘问。秀秀坐在被窝里,一双手在睡衣下面,死死绞成一团捏着掐着,几乎把十个手指头掐出血来。脸上却镇定自若,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幽暗的油灯下闪着寒光,质问父亲:“一辈子何曾相信过谁?现在居然疑神疑鬼,猜忌到亲生女儿头上!还像个父亲的样子吗?”

一向温顺如小猫咪的女儿,第一次在父亲面前龇出了牙,露出了爪子。潘阎王沉默了。

看着父亲黑色布袍的背影,从楼梯口一圈晕黄的油灯光里,一步步下楼去,一步步走向没有光的所在。先是脚,再是腰背,再是肩膀,最后是花白的低垂的头,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

仿佛不可一世的强敌,多年来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竖起了服软的白旗。秀秀双手捂着嘴,无声地笑了。她笑了又笑,直到笑出眼泪。天哪!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赢了。一向胆小如鼠的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呢?

当晚,秀秀告诉了情郎,最近几天不要来,先避避风头。万小宝嘴巴里应承,心里却不以为然。半年都平安无事,哪里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女人家就是胆小。

当晚,潘阎王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听得楼上似乎有些动静,想着起床去查看究竟,可惜瞌睡重,翻个身,却又糊里糊涂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仔细回想昨夜动静,恍然大悟,一拳砸在桌子上,牙缝里低低地蹦出一句:“打死算了,这不要脸的丫头,把爹娘的脸都丢尽了!”

打一顿自然能够出气,可是家丑不可外扬,万一邻居听见动静,晓得了底细,今后谁来娶她?夫妻俩一边互相指责埋怨,一边互相宽解安慰,一边仔细商量对策。

楼上只有一个楼梯通往楼下,那奸夫是如何进出的呢?难道他是妖怪,长着翅膀飞进来的?要不要到观前街玄妙观里,请个道士师傅来降妖除魔?可是那样闹得沸反盈天,丢人就丢大了。

必须悄悄地解决才行。商量到最后,潘阎王决定:换房间睡。把女儿锁在楼下老夫妻的卧室里,老夫妻睡到楼上女儿房间。虚掩窗户,里面搭扣轻轻搭个半边,并不扣死。床头靠墙竖一根铁棍,夜里只要有人从窗户里摸进来,拿住了,只当是贼,往死里打,然后喊邻居一起扭送官府,才能出这口恶气!

一双绣花鞋(1)
一双绣花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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