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江湖（二）
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天聚良过来找老王，“大，有点小事，这几天手头上钱有点周转不开了！这一时没有现钱拿来垫伙食费啊，你看还能凑合几天？”
老王听了心里合计一下，“账上还有些钱儿，也就凑合两三天，你得赶紧想办法啊！这饭不管咋地也要吃啊！”
“哎哎！你放心！我给那伙计打电话催一下。”
过了两天，他又来了。“大，这回是都给赶上了，那伙计把钱都投了好几个地方，一时都调不开啊！这头儿还有几家供货的厂家要催款，真是都撞在一起了啊！”他停了一会，讪讪地看向老王，笑着说，“大，俺妹子哪里能救下急不能？”
“她那里你就别考虑，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哪有钱转给你啊，这也不是个小数。”
“哪——你那些老伙计——”
“聚良，这次我给你想办法缓一下，但是你可不敢瞎胡来啊，这后期钱的事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工程干了一半，说啥也得给完成了！”
“那是是！大，那是一定！”
“下午你开车，咱们回老家去个地方，找个人！”
“哎！好，中！”
回老家找的人是老王以前呆过一段时间瓷器场的小老板，为人不错，听他们说明来意，倒是爽快地拿出了3万块钱，当时他们也承诺不出3个月一定给还上。
回来的路上，聚良一边开车一边感慨，“大，还是你办事牢靠，我这往日凑钱都是连哄带骗的。没办法现在这世道就是欺软怕硬！走大街上买个水果，我敢说我是城管，那小贩就得陪着笑脸多给我称好几斤，嘿嘿！”
听他这么一说，老王也笑了，“你们年轻人啊，还是悠着点好，按规矩办事才是正经道理！老喽，我们老辈人交的朋友和你们现在不一样，呵呵。”
接下来的工程开始不顺利起来，先是已完成工程的验收环节出了问题，接着平时干活的脚手架也丢失了好多，影响了施工的进程，伙计们也思想抛锚，有点泄气了。这么大的建筑工地，各单位各专业几百号人，人多嘴杂的，事也多，免不了产生些纠纷。
一天夜里，老王决定让东举领着几个伙计们去寻回丢失的脚手架。因为伙计们有时候偷懒，干完了活，家伙什也不收拾就是吃饭休息，被别的施工班子捡了个漏儿，毕竟这玩意儿上面也没啥记号，谁也看不出来！于是这回也来个出其不意，后半夜出去遛弯给顺回来了！东举笑着说，“我说老爷子，嘿 ——看不出来啊，你也有动歪脑筋的时候啊！哈哈！”老王听了不语，只是笑着专心听他的戏。
临近秋收的口，开始有人零零散散地来预支些工钱，或者是请假回家收庄稼，一旦有了先例，都开始一窝蜂地不管有没有事情都跟着学，二十个人的小班子，开始有些凌乱了！别人还不咋紧，就是雷这孩儿也是三天两头往家跑，老王还全靠他看图纸给大家分配活呢！他一回家，大家就得进度放缓，等不及安排活儿，越是这样，大伙儿就越是松散，哎！这孩儿性子有些肉，打电话催他回来却吞吞土土不爽利，老王的脾气一上来也给惹火了!把事情给东举一交代，就坐车回家看是咋回事！
敲开雷家院子的大门，来开门的是他媳妇，看见是他一脸的不快，也不吭声。“雷在家里吧？！”
“——不在家。忙地里活去了！”这女人说完就抱着孩子去屋里了。嘿——这算咋回事？
“雷——雷！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家里，到底是咋回事，你也得给你叔说清楚啊！干事情不能这么没头没尾。”老王断定了他一定躲在屋里，这大早上的，这些年轻人还没有那么勤快的！
等了十分钟，听到他们屋里小两口嘟嘟囔囔在说什么，最终这小子还是磨叽着出来了。脸上带着困意讪讪的，递给老王一支烟，“叔，坐屋里吧！”
“说吧，咋回事？！”老王接过烟，点上吸一口坐下来，眯着眼睛瞅他。
他吐出一口烟雾，不敢看老王，用手抓牢几下凌乱的头发。“不中……叔，没干过这么大的工程，图纸看不下来。压力大……”他不好意思看老王一眼，手指弹了一下烟灰，眼睛又看向了地面。
“压力大？这都干了一半了，有什么难的，提提劲儿都完工了呀！”老王掐灭了烟头，看着他说。“雷——，你也是跑了真多工地的老手了，搞不清楚的，咱们一块琢磨琢磨嘛！你叔我小学都没毕业，这一行也干了二十年。不管咋的，做事要有始终，活儿干了一半，大伙都等着干完了发钱呢，你这可好，跑回来躲着，让大伙着急啊！”
“发钱？能发下来不能啊？！我听说聚良手头都没钱了呀！”一听见说发钱，他抬起头怀疑地看着老王。
这时他媳妇也出来了，不客气地说，“叔，你看我们也不容易，地里的活都没干，跑去干这活儿。几个月下来，也没拿回来几个钱，当家的还累得要死！他就是太老实了，哼！”说完眼睛气呼呼地扫老王一眼，而她当家的——雷丧气地不言语，像是在憋气。
老王算是明白了，是因为工钱。“吭——雷，恁叔今天把话放这儿，工钱的事你放心，活干完了，一定会发。拿不到钱，你找我！但是这活儿，你得接着干下去。你考虑考虑，这不干完，咱们谁也拿不到一分钱！今天就回工地吧！？”
“这两天地里活干完再去吧！忙得很呢，耗在那里，一分钱也拿不回来！”媳妇又在那里发话了，雷低声地呵斥着娘们儿别多嘴，却也不说出个准话儿。媳妇恨恨地低声骂他一句‘窝囊废’，抱着孩子进里屋了。
老王站起来准备走人，“雷，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回去吧，我等着你去，咱们继续开工啊！我走了。”他跟着老王走到大门前，却也一声没吭。年轻人啊，哎！老王叹了口气，出门回家去了。
当天老王就坐车回工地了，心里寻思着这后边的事该咋安排。
第二天早上，雷没有来。
一屋子的伙计们瞅着老王，啥眼神的都有，私下里嘀嘀咕咕，老王少不得按照实际的情况又安排了一下一天的伙计。
等人散了，聚良又来了，说是钱的事有准儿了，也就三两天的事。当知道雷还没来的时候，他脾气一冲，发狠的说，“不来就不来，之前的钱也别想要了！大，以后谁还这么掉链子，一准的开除，你听我的！”
老王拉住他笑笑，“哎呀，你别着急，他不来你现在找谁来看图纸哩？你别管了，我来想法子。”
聚良走后，老王让东举叫老张头过来找老王，他是雷的姨夫。憨厚老实的老张头进来后，老王递给他一支烟点着。
“啥事啊，老王？”
“弟儿们，今天你回家一趟，给你算两天的工。”
“回家？弄啥呀？”
“你去吧，把你外甥雷叫来，没有人看图纸不行，得让他来！不管你用啥办法。”
“你昨个不是叫他去了？我去也不好使啊！”他看着有点为难。
“你今天必须得把他叫来，他要是来不了，你也别来了，你们的工钱呀，也算是泡汤了啊！”老王强硬了态度，拿眼睛瞪着他。
“咦——？那会中！？干这么长时间了，不能让我白干啊！”他面露难色，看老王不吭声，把烟头扔地上狠狠踩一下，“那中吧，我回去！”
不知道老张头用的什么法子，反正是下午的时候，雷和他一起来了。不过在他们来之前，中午吃饭的档口上，还是有人掉链子了，不是别人，竟然是老王的好兄弟——王孬儿！
中午还没到吃饭的地方，就远远地看一群人正在讨论着什么，有人叹气，有人骂脏话。走近了，就听到孬儿高声喊道：“哈!XX!这一回算是栽倒老王手里了！活儿还没干完，人也都不来了，都别想工钱的事了！咱们还干啥也干！爷们儿都歇去吧，啊！”
听到这里，老王不禁肝火窜到头顶！ “谁在造谣啊？！不想干了早点吱声！王孬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意见，但是你干活不老实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当我不知道呢！？东举，给他把这两天的工只记一半！”说完稍稍消了点气，老发脾气也不行啊，人心不能涣散！老王就接着往下说： “今个儿，趁着大家伙都在这儿，我给大家交个底儿！前一阵聚良的手头是有点紧，咱们的伙食标准也降了点。但是现在钱的事已经解决了，秋收的口上，想预支工钱的也可以，但是这两天必须把这点活干完了。想请假的可以错开时间，回家两天忙忙地里的活。说句良心话，大家伙儿都是我找来干活的，庄稼人实实在在把自己的活干好了，我们才好领工钱！咱丑话说前头，老在我手底下偷奸耍滑，不踏实做工的，我心里有数呢，这本子上都记着呢啊！咱们按工领钱，不会少你哩，也不会让你占小便宜、钻空子！”说完老王看了孬儿一眼，他低着头讪讪的，还是透着一副不服气的表情。老王没有吃饭，心里凉凉的，转身回去了。
十年前在一座小煤矿上，老王负责当电工组的班长，矿上老板就是东举的父亲。他对老王非常佩服信任，矿上的电气设备维修都交给了他。偶然的机会，抓住了一个偷盗矿上电缆的员工，这个人就是王孬儿。个子不高，天生残疾——胸前后背都有个疙瘩，是靠着亲戚的关系才在矿上当工，干活也一般。矿长本要开除他的，老王当时心一软，说算了吧，苦命的人，找个活也不容易。于是就算了，没有再追究。
从此，孬儿就把老王当成了老哥了，关系很好，像亲兄弟一样，经常来往。老王这个人啊对谁好，都是掏心窝子，毫无保留地对他好。这次揽工程，首先想到的也是他，本想让他也赚一笔钱留着养老，因为他没有娶老婆，老光棍儿一个。
不想人心却换来他的不知好歹，这么多年了，那些贪便宜耍滑头的毛病还是没变，怎能不叫老王心寒！？ 下午大家伙儿看到雷也来了，再加上中午的事，基本上都不再有疑问了，安心干自己分内的事了。
晚上东举又过来找老王说话，许是白天的事怕他心里不美。“师父，俺孬儿叔是咋回事，你们两个的关系那么铁，他还能在背后给你使绊子啊！”
“哎！人啊，还是要本分踏实！对他我仁至义尽，做人要是像他这样，不会有好结果的！”转头又对东举说，“东举啊，你们年轻人可要记好了，做人一定要有良心，可不能落井下石！” “哎，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今天您可是很威风啊！真够爷们的！” “哎呀，不行了，老喽！呵呵呵——”
后来工程倒是干完了，但是发放工钱已是等到了年关才有准信儿。期间伙计们三三两两的往老王这里跑，他内心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想他老王头一辈子讲信用有原则，可别让他老了晚节不保啊！几个月来，彻夜难眠，几次给侄子聚良打电话，都是话说得满满的，转脸还是不见动静。到底这年轻人还是跟他们老辈人不一样，诚信这东西不值钱了么？
终于还是在腊月里有了回音，老王一个个地给他们打电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隔天聚良就开着车把工钱运到了，满院子的人喜气洋洋，笑得裂开嘴。按照记工本上的考勤记录，多劳多得，偷懒的扣钱！自始至终，王孬儿没有吭声，显得灰溜溜儿的。
等大家伙都散去时，老王的心里像是过电影似的，思绪万千！聚良说，大，这半年了，多亏你帮我震住场面，管理得顺顺当当，不然我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呀！老王笑笑说，没啥，大是过来人，啥事都遇到过！聚良信心满满地说，大，过了年再接一单吧！咱么爷儿两个大干一场，咋样？！
老王仍然笑笑，聚良，你大老了啊。你好好干吧，领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有需要帮忙的，大再帮你。
接下来的日子，老王想以前一样，听戏，养花，种地，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很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