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几落
我的一生,大多在等。在守云开,而见月明,等待金榜题名,等待锦衣玉食。
年少时,等待“折桂”,纵使担忧,也等待着。几落茅屋,读书声朗朗。天未亮,疏星高挂,残月犹存,即早起读书。我厌恶周身缊袍敝衣,厌恶寄居寒陋茅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相信是我。读书已万卷,我的笔下恰有神。科举考中,满腹诗书,时务策洋洋洒洒几千字,纵寒门子弟,亦才华横溢。少年时,我年少轻狂,一试便名满天下,鲜衣怒马,初春踏青。
其后,等待升官。旁人醉于权力,我目睹官官相互,粮饷层层私吞,直至黔首,所剩无几。也许,当我大权在握,方可彻底变革。从少年到壮年,我尽瘁事国,子民爱民,我无橄榄枝可依托,无龙凤可攀附。由地方到中央,由人微言轻而至居于朝列,便是半生心血,其间种种青白眼、根根横挺食指,我从不敢理会。
“爷爷,然后呢?”一孩童吧唧着嘴,随意而问。
“再后……”,老翁自嘲一笑。远地为官时,俯俯仰仰,总山山水水,粗茶淡饭,布衣卿士,便是为官。亲眼见百姓家徒四壁、周身补丁,纵为长官,亦俸禄微薄,遍尝穷苦之苦,故勤政爱民,变革求富。几十年后再入京城,碧瓦朱檐,雕梁绣户,达官显贵,川流不息。我心生向往。我用俸禄,添置锦衣丝履,品尝山珍海味,这是出身寒门的我,所不曾享受的,我珍爱如今的官仕生活,报效国家的理想与扬眉吐气的志向兼得。可是好日终不长久。
朝廷某党以骄纵淫逸、贪污受贿为理由泼我脏水,捏造事实逼我就范。官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勤恳为官多年,而竟无一人,肯为我说哪怕一句公道之话。心凉。
仕途是我毕生之心血,怎能如此,毁于一旦?不得已,我打破中立,加入另党。
此后,觥筹交错、逢场作戏、左右逢源,可笑,昔日不屑,竟变成今日所不得不为。
此后仕途平步青云,来往之友不绝,位高权重者犹多。重权在握,跃升贵族,从此不再茕茕孑立、门可罗雀。我逐渐揽权,以权力碾压敌党,复仇的快感,拉我沉入权力的深渊。
满头银发,权臣而已。新君即位之时,我已摄政多年,新君忌惮老臣权力已久,被迫告老还乡,钱财半数充公。
黯然离朝,失落,空虚,久久无法平复。许是玩弄权术过久。
返乡路上,贫穷寒酸的气息扑面而来,身无分文的赶考秀才、衣衫褴褛的流民、盛气凌人的小吏……我似乎,触摸到了几十年前的一介书生,寄生在几落茅屋中。
“父亲可悔?”一男子问,长袍马褂,手执诗书,一副私塾先生模样。
老翁徐徐给难民递过白粥,喃喃自语,“悔?可悔?”
只有我知道,我在等,等一个盛世,可我不悔,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