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生命》
我好像有些混乱,关于现在是几十几分?失忆了吗?熟睡了吗?并没有,以汉语的自问自答反反复复的让脑洞大开。
这个冬天好冷,冷的让我不知藏身哪里,没有雪花飘摇,连有阳光的天气都让我感觉到冰凉。我好想让车轮碾碎有着雪花的柏油路;好想让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激动;也好想让这种说不出的激动像往年一样一直从马坊这块乡土沸腾到龙头沟那块土地。而我却再也等不到阳光开满山坡,雪花长满柏油路……
同样是从槐林背后走出的女人,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母亲的母亲——我的外婆。
母爱是伟大的,无私的,母爱,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珍藏——铭记。如果把生命中走过的路就以脚步来丈量的话,那么,一个人的一生或许要走过千山万水,经过数转春秋轮回,但对于一个从未离开过眼前那块庄稼的农人来说最终还是走不出乡村,走不出北坡的那一片庄稼地,“就像我的外婆,她曾经走的那么轻盈,那么快活。现在,我忘记了日历,忘记了钟摆上的指针,只记得现在她在自己的乡村,自己的庄稼地里再也走不动了,从此冰凉的从龙头沟的乡野上退去。‘’
对于所有生命的死亡,都会出现一群人的哀悼!站着或坐着,蹲着或跪着,他们的方式不同,目的相同,最终都是让逝者安息。
我的前面不再是花开春暖,也不再是和风物语,而是女人倾其所有的精力换来的生命延续;我的后面不再是苜蓿,也不再是稻谷,而是先人们穷其一生的气力换来的砖瓦房。
一个女人,她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交给了苦难与贫穷,而我却在这贫穷与幸福的边缘叫了她不足22年的外婆。
在床前我摸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安静很安静的躺在那里,我们都说土地是亲切的,是温暖的,而如今,她从这块亲切、温暖的土地上冰凉的退场了。现在,我也只能像母亲、像大姐像我亲人那样在自己的内心里忍住所有伤痛安静的叫着。
昨天是除夕夜,今年家里显得冷清,二姐不在家,父亲由于工作原因也不在家,脚地里母亲的神情恍惚。半年没回家,我娘老去了许多,她在脚地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你姐今年过年不在家,唉!可怜了我女子了,一点心情都没有。”娘这样一说,我的心不由的一阵阵的难受,可怜天下父母心。
今天的天气甚好,想着三五好友出去玩一玩。下午家里来了两个人,刚坐上炕头没多久,舅舅打电话过来说外婆生病了,让母亲过去看一下……
外婆躺在炕上,表妹握着外婆的手,不停地问外婆要不要喝水。那时候外婆已经属于半昏迷状态,我娘的眼泪哗啦啦的直往下流,“娘,你怎么了?娘,你没事吧?娘,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娘……”我娘哭的难受,我跟着也哭了,“外婆,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是谁,我是冬冬娃(冬冬娃是我的乳名)我来看你来了……”外婆躺在炕上喘着粗气,娘怎么哭,我怎么哭,所有人怎么哭,怎么喊都不见外婆回应,只听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天快黑了,我抱着外婆,娘给外婆洗了头,洗了脚,表妹端着一杯水问外婆要不要喝水,这时外婆做出了要喝水的回应,娘止住了哭声,外婆慢慢的有些好转,吃罢饭,娘让我跟哥先回家,她留下来照顾外婆,临走时我问外婆,“外婆你知道我是谁?”“你是新荣(新荣我的大名)”这时我的心算是放下了一点,到了家里,我给娘打电话,娘说请了医生,医生说没事,就是大脑血供不上,血压有点低。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一大截……
天还黑乎乎的,娘和舅舅就回来了,“娘,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外婆没了,”娘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以后再也看不到我娘了,我以后去哪里找我娘,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外婆了”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娘,毕竟生老病死这些大道理人都懂,但是谁又能在一瞬间接受亲人离世的噩耗呢?娘回来拿了些东西让我跟哥和姐第二天早上过去,就匆匆的走了。我看着娘离开的背影,泪水哗啦啦的流了出来,娘,我的母亲,外婆,娘的母亲。外婆就娘这么一个女儿,对娘甚是疼爱,面对外婆突然的离世娘怎么能不难受呢?
现在是农历丁酉年正月初三,外婆安静的离开了我们,在龙头沟这块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上安静的退场了……只是她在这亲切且温暖的乡土上留在我记忆中的那些生活场景,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消失。一个女人,一个永远走在我前面的女人——我的外婆,从此给我的就只剩下一个背影,单薄、模糊、亲切而悲凉!
几天之后,她冰凉且僵硬的躯壳将会像那些一代代逝去的先人们一样,被后人像种庄稼一样安放在土地里。
我对外婆所有的记忆,也就是来自于耿家和龙头沟这两座村庄,并且大多数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耿家,生我养我的地方,在这里,我娘以一种贫穷的方式对待生活,作为一个女人,我娘消耗她所有的年轻,让我们姊妹几个快乐成长。龙头沟,生我娘的地方,同样——在那里,外婆以一种贫穷的方式对待生活,如今,外婆带着所有的记忆在那块热枕的土地上消逝。
可能,外婆她一生的活动空间大都周旋在耿家与龙头沟。耿家有我娘,她唯一的女儿,龙头沟有我的舅父们,或者,这些才是她在土地上的唯一的记忆。在贫穷的年代,她渴望的只是粗布与粮食的生活。从而对于生活,她的想法很简单,很简朴。
对于外婆,我每每见到她的时候,她不是缝缝补补就是收拾着柴禾。外婆在我家的时候,我总会看见她坐在炕头或院子里帮娘缝补着一些烂袜子、衣服,或着布兜……如果你看见她的手随着剪刀游走在粗布上时,她总是显得那么认真。一个穷人,内心的喜悦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彰显在粗布与剪刀碰撞的细碎声中。这时候,母亲可能是在纳鞋底,也有可能在灶台干着什么,或者去了田里。我小时候比较调皮,如果让我从某件东西上去寻找外婆或者娘的气息,那么衣服这个物品在贫穷的年代里最能让我感受到外婆掌心的温度。
从我记事起一直到我十一二岁,外婆一直生活在北头的窑洞中,窑洞的前面是沟,后面是一片庄稼地,当她从庄稼旁的小路上走过时,我看见一群牲口的目光深处麦苗的身子在冬季的风中晃动得厉害,外婆的肩膀抖了抖,她善良的瞳孔中好似盛满了这片庄稼。趁我还清醒的时候,我想说出有关外婆的许多,可是我的脚步还是跟不上时光的无情!漫长的冬季,罡风箨兮,让我说不出有关外婆的许多记忆。
外婆,她在烟花璀璨的时候匆匆离开,我不会怀疑,她心中还有几多挂牵,她手中的小铲子在稠密的麦苗中寻找出一片野菜,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让多少先辈逃过死亡的囚牢。
其实,亲人的眼泪并不是没有换回她的一次回头,我在厚重的乡土上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感受到她的内心。其实,她也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亲人,看一次世界的繁华,只是空气有些僵硬,僵硬的让她回不过头。
如果有一天,我在洗头的时候,或许我会不经意间说起“外婆,你知道我是谁?”或者我更想听到那句“你是新荣。”
对于冬天的感觉,以前再冷都会感觉到温暖,而如今那种温暖已经从心里上坠落。
土布,有些粗糙,但它穿在身上的那种温暖、贴心我已有十年不曾感受,并且从此再也不能感受它带给我的那些温暖,至少这一生!
人生,生活,这样的字眼是那么的深奥,而这种深奥是流淌在内心的。我想,在土布陪伴我的那些岁月中,一定会有外婆的心疼,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土布陪伴我渡过每一个冬天,而外婆曾在那段艰难的光景里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以土布做的棉袄让我在贫穷的年代里依然撒欢在我的故土,以及我无数次走动的田野。如果非得在艰难的日子中找到几件或者一件能够代表贫穷年代里走过来的女人的标志,那么,我想那些女人的手是粗糙的,同时也是灵慧的。而那一件件做工精细的土布棉袄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一直贴在我内心深处,毕竟它是我这一生的回忆,或许那些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的棉袄将是外婆留给我难熬的光景中最贴心的记忆。有关小时候对于外婆的记忆大多数都跟衣服有关,并且大多都是听母亲讲述的。
我曾在很多年里穿着外婆为我熬夜缝制的衣裳,快乐在耿家的大小巷子,那时候我还不懂得什么是艰难困苦,什么是生活所迫……只知道如果在人群中我有新衣裳,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可以炫耀就是最大的幸福,要是以当时的年龄来说它不是虚荣,而是作为一个孩子最为单纯,最为真切的内心写照。而如今忍住所有悲伤站在来路的乡野欣赏我的故土,回忆模糊的过去。对于外婆,一个地地道道的乡村妇人,而就是这样一个乡村妇人用她灵慧的双手,在北方的黄土地上春种秋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用得来不易的粮食养活了我母亲舅父们的生命。
突然有一天,她在和我娘我表妹的聊天中安静的离开……阳光灿烂的天气,当我回到我自己的乡村看到那些现在只有老人才穿的土布衣裳时,我还是更多的想起外婆,想起在贫穷的日子里她为了让我穿的体面而为我做的那些土布棉袄,可惜的是,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能看到外婆留给我的那些体面的生活……
丁酉年农历正月初九,阳光暖暖的照常在东方,只是有细微的风,它从远方吹来,吹过乡野,吹过麦田,吹过外婆的坟头,留下的一些纸钱的灰烬,告诉我所有悲痛的亲人,一个女人,一位母亲,我的外婆她只是去寻找那些在西方王国安乐的先辈。
要是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我想,我只记得或者只愿记得那双充满爱的双手和带着微笑的脸……
(二)
暗夜窗前尘土,庭院冷如水,
一片泪海。
寒冬梅花弄,凝雪天气。
丁酉初三,梦亡北方土,执手冰凉哽咽,
语无伦次。
母之母,黄泉里,
暗自枕边泪!
榻前不知人间事,谁复拄杖望?
应该是冬月前后,槐林背后的土地上,庄稼汉们都慢慢的脱去一年的疲劳,我们那边天气还不是很冷,小麦还在土地的深层扎根,等到落雪的时候更多的带给豳风之地片片绿意。而那个时候,忙活了一年的劳动者,或者坐在人多的十字,或者坐在自家的院子抽一口旱烟,准备默默的享受庄稼带给他们的喜悦。也就是那一年,我的舅父外出做活因故致残,年过古稀的外婆不仅要照顾九岁的表妹还要照顾舅父,那时候外婆在很长的年岁里推着或拉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从北坡的土地上上下下的,同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外婆用那辆现在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独轮车维持着本就烂包的光景。对于一个老人,上天显得是否有些残忍?命运并没有让一个老人享受她该有的老年生活,相反,她要走到田地里,春种秋收。如今,她从自己劳碌了一辈子的土地上不安地闭上眼睛,只是对于外婆她毫无征兆的离开,让我至今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就像前些年离开我的祖父一样。或者她会在高处为这个世界祈福!为自己的亲人祈祷。而我愿意像母亲像我所有亲人一样从情感上把外婆离世的伤痛流淌干净,不在去想。然而对于记忆这种东西而言,人总是会用心记住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哪怕再怎么不想回忆。
我不想述说我是多么的难过,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因为我也知道就算让内心的殇和挂在脸上的泪水如滔滔江水也不会换回生命的继续。面对外婆的离世我知道母亲的内心无比悲凉,而这种悲凉或许会成为母亲一生的心疼。我知道母亲脸上的表情里,有的是疼痛,也有怨恨……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在土地上走完,我想,我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记住那些亲人的离世。
一个人行走在黄昏的路上,我的目光,凝结在最熟悉的乡野上,但再也不会看到从北坡上走过来的那位老人——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