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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月,荼蘼花的坚守

2018-11-04  本文已影响34人  1975秋天的回忆

第六十三“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那回,群芳“占花名”取乐,轮到麝月掣签,麝月抽到的是荼蘼花,签上一句旧诗“开到荼蘼花事了”,麝月不知何意,宝玉觉着刺心,愁着眉将签藏了只说:“咱们且喝酒。”支吾过了一头雾水的麝月。这时的贾府已走过繁华似锦的盛日,迎来了萧索落寞的清秋,“悲凉之雾遍布华林”,宝玉分明已能呼吸感受到却不愿深究,只想自欺欺人的岁月静好下去。

这夜的群芳各自抽到了还算心仪的签,字面诗句都贴合各人的气质,至于背后的深意不经过世事如何能看穿看透,唯有麝月的这支签明明白白地透出了不祥之兆,麝月一向是个聪明内敛的姑娘,看宝玉的神色也就不再追问。

在怡红院里,麝月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省心的存在,虽然她贤不比袭人,俏不及晴雯,可是她自有她的芬芳,在宝玉身边长久地幽然开放。

一.

麝月是宝玉身边仅次于袭人、晴雯的大丫鬟,麝月作为丫鬟,是很守自己本份的,恪尽职守,不过只因袭人的存在感太强,又事事不放手,而宝玉也习惯了享受袭人事无巨细地体贴入微和柔媚娇俏的私密互动,平日里又有晴雯的机敏尖刻,率真任性做佐料,这才把麝月的光芒掩盖了去。

直到这天,袭人卧病,宝玉在贾母处吃毕饭,因记挂着袭人,于是回至房中。这时袭人正朦胧睡去。晴雯、秋纹、碧痕都自寻热闹去了,只有麝月一人在外间房里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道:“你怎么不同他们去?”这时的麝月并无意表功,谎称“没有钱”,宝玉一句话点破:“床底下堆着那些,还不够你输的?”

麝月这才说了实话:“都玩去了,这屋子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那些老婆子们都‘老天拔地’,服侍了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们也服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玩玩去?所以我在这里看着。”

话里透出了极强的责任心,宝玉听了觉着分明这是又一个袭人。不过,对宝玉来说,袭人有一个就好,多了未必令人生厌,他笑着撵麝月,麝月说,你既在这里,就更不用去了,咱们顽笑解闷。宝玉却说:“咱们两个做什么呢?怪没意思的。”

宝玉并不待个个都如袭人、晴雯,他和袭人在一处“情切切良宵花解语”,和晴雯在一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哪会觉着没意思。不过宝玉到底是宝玉,惜花之心无处不在。便说:“也罢了,早上你说头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 麝月欣然答应,于是就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梳篦。

比起对袭人、晴雯一贯的体贴和包容,宝玉对麝月这是难得的一次温存,麝月这个女孩子就有这种大方舒展,享受得安之若素。

另一回,宝玉往黛玉处跑得勤了点得罪了袭人,袭人睡在外头炕上故意不理宝玉,麝月还是在一旁独自抹骨牌,对宝玉并不象蕙香那样趁机上赶着奉承,好博得上位,也是对宝玉形容淡淡的,宝玉看出了麝月和袭人一样的立场,一并连麝月也不去理睬。

有意思的是,在这两件事里,麝月都是一个人在那儿抹骨牌,看来这是麝月的一大乐趣,旁人看去略显凄清,她自己却乐在其中。在麝月身上,我们常常会感受到她那一种淡然的气质,不攀附,不邀宠,能守得孤独,耐得寂寞,对别人颇有“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不悲不喜;你去,或者不去,我就在这里,不忧不惧”的气度。

二.

麝月还很钝感,她对钱没什么概念,也不像袭人那样过度操心,没她什么事的话,她也毫无机心,还只是睡不够。这样的麝月却有大观园里头一份的利嘴,头脑清楚,条分缕析,自有她独到的精明。

袭人奔丧,晴雯卧病怡红院,宝玉请来大夫为晴雯诊治,诊完后需得付诊费,宝玉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竟然不知在哪儿放着,还得宝玉和她一同去找,找到后,麝月不识银子是几两,提起戥子来问宝玉:“哪是一两的星儿?”连宝玉都笑她:“你问的我有趣儿,你倒成了才来的了!”

见麝月又赶着去问人,宝玉发话了:“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做买卖,算这些做什么!” 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认得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气似的。”一婆子站在门口笑说:“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姑娘收了这块,拣一块小些的。” 麝月早关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些你拿了去完了!”

平儿悄悄叫出她去告她坠儿偷虾须镯的事,麝月听在耳内很是惊诧,她不像晴雯那样听了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而是怎么也想不通:“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怎么这么眼浅?”

麝月虽是丫鬟,却也跟着宝玉在绮罗丛中锦衣玉食惯了,身上也没有小红、坠儿那样的危机意识,所以对金钱全无概念。麝月只觉得,在怡红院待下去是天长地久的一件事,又不缺吃少穿,何须偷盗。

这样看似毫无机心的麝月也并不是全无攻击性,如果是怡红院房里起了纷争,麝月很懂分寸,都是和自己日夜起坐一处的姐妹,为谁也不好,不如缄默不言;可是如果是外面的婆子欺上来,麝月则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摆事实讲道理,一番话下来必能击中对方的软肋,让对方羞愧而去。

坠儿偷镯子被撵,她母亲进来领,都是荣府的家生奴才,言语里难免颇有微词,有不忿之意,自己人做错了事辩不得,便在称呼宝玉的名字这件事上挑理,晴雯的确是块“爆炭”,立马火星乱迸,口不择言起来,那意思就是,我就叫了,有本事你也去告我,也撵出我去。颇有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这时麝月适时站了出来,先震慑住坠儿娘,“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大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接着就叫宝玉名字一事给出合理解释,指出那是老太太特意让叫的,摆出一系列事实,暗暗透出你又不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体统差使,怎会懂里面的规矩。

即便有不满意的地方,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和我们分证,先带出人去,有话只回了林大娘家的去和宝玉说去,你是什么身份,就能在这里和我们当面锣对面鼓起来,最后下了逐客令,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这一席话,说得虚虚实实,却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只说得坠儿娘又羞又臊,还得让坠儿磕了头,方抱恨而去。

袭人也深知麝月的嘴上功夫了得,春燕娘在怡红院大呼小叫地管教芳官,袭人唤麝月:“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算是派出了得力干将,果然,麝月不负所望,一番噼哩啪啦后,风波平息。

这套嘴上功夫恐怕也只有探春麾下的侍书可以与之一较高下,看似憨直迁让的麝月原来胸中自有丘壑,她把锋芒指向不省事的婆子,却把最贴心的温暖留给了身边人。

三.

在怡红院里,麝月和袭人是一伙的,她们气质契合,行事风格相近,麝月跟定袭人,一为袭人的工作能力让人敬服,二为袭人在怡红院的地位不可撼动。不过,麝月和袭人比起来性格更温厚,又因为没有自己的争荣夸耀之心,所以麝月不用费心巴苦地开拓“上层路线”,这也就让她比袭人多了“无欲则刚”的底气和涵养,在怡红院更得人心。

譬如晴雯就不忿袭人的得宠,而麝月因没有利益牵扯其中,就能在袭人和晴雯明争暗斗的格局里保持中立,和袭人、晴雯均保持着很好的私人关系。

晴雯撕扇子那回,宝玉尽着晴雯胡闹,袭人因白天和晴雯起了纷争,不便出来解劝,只有麝月敢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谁想宝玉竟夺下她的扇子让晴雯撕,麝月气急:“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让麝月搬扇子匣子尽着晴雯撕,麝月就怼:“我可不造这样孽!他没撕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而晴雯也就坡下驴,一场闹剧这才收场。

另一次,袭人为母奔丧,到了夜间,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还和往日一样偷懒,麝月劝晴雯别装小姐,且将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划上消息,晴雯不情不愿,宝玉却也纵容晴雯的偷懒,自己做了。最后,还是麝月铺好床,伏侍宝玉卧下,自己则睡在暖阁外边方便起夜。至三更以后,宝玉要喝茶,晴雯醒了并不动,还在唤麝月:“连我都醒了,他守在傍边还不知道,真是挺死尸呢?”

听了晴雯的刻薄话麝月并不计较,起来服侍宝玉喝了茶,这时晴雯趁便央告麝月也给自己倒一盏来,麝月也不记仇,只笑道:“越发上脸了。”可禁不住晴雯甜言蜜语,麝月便也给晴雯倒了茶,与她吃了。

袭人在的怡红院是中规中矩、主仆有序的,定不会有半夜麝月出去转悠,晴雯又悄悄跟去吓唬这些幺蛾子事发生,更不会有晴雯受了冻半夜跑宝玉被子里渥渥这些事发生,所以说麝月为袭人影子并不公允,麝月没袭人那么多道德标准。她回来见晴雯在宝玉被子里渥着,关注点并不在这,却关心的是晴雯的身体:“你就这么‘跑解马’的打扮儿,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白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

晴雯把自己折腾病了,麝月忙前忙后,没有半句怨言,晴雯太阳穴上贴了凤姐处要来的‘依弗哪’,麝月只由衷地赞:“病的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

晴雯病中用簪子怒扎坠儿的手,麝月一半为坠儿一半为晴雯,忙拉开,按着晴雯躺下,道:“你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

麝月对晴雯就像个嘴碎又暖心的邻家姐姐,又纵容又欣赏,知冷知热,琐琐屑屑的笑骂中尽显温情,难怪晴雯看不上袭人,却吃麝月这一套。

至于袭人对麝月就更不用说了,麝月秋纹本来就是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秋纹本性没有麝月纯良,还会在怡红院众丫鬟取笑袭人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时趁便凑个趣,发泄一下平日的小妒嫉。而麝月表现则厚道得多,立马巧妙地转移话题,让众丫鬟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麝月平日的表现袭人都看在眼里,因此走上层路线时也不忘提携麝月,王夫人大发雷霆抄检大观园,清理宝玉房里的“妖精”时就说:“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袭人在宝玉房里有绝对的话语权,譬如王夫人传唤人,袭人显然派谁就是谁,晴雯王夫人就不认识,却识得麝月,可见这里面有袭人的功劳。

袭人最后不得已离开宝玉时,根据脂批还撂下一句话:“好歹留着麝月”,这是袭人对宝玉最后的关照,也是对麝月最大的肯定和最深的信任。

宝玉在家亡人散各漂零之后身边还能有麝月相伴,不能不说这是对宝玉最大的慰藉,不骄不纵,守得寂寞,耐得贫寒,“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麝月以她特有的淡然和芬芳在宝玉身边静静开放,直到开成荼蘼,开到众芳摇落,那些富贵的前尘往事都已成烟,能握住这仅有的一点温暖,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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