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

破伤风与表妹之死

2018-01-08  本文已影响5人  滴水皈依

一天,六连的表妹和几个女友来看我,赶着毛驴车走了一上午才摸到八连,看见我就嚷嚷:“真是西伯利亚,这麽远,你就在这儿呆着? 调六连去吧。”

六连在团部附近。“那当然好,只是能调吗?” 我高兴地说。

表妹有一手裁剪缝纫的手艺,连长一家的穿戴缝补全是表妹效劳,关系自然近一些。很快我就调到六连。

正巧卫生室两个卫生员,一个病假,一个家里遭水灾都走了,卫生室只好关门。

支边前我曾在某公司卫生室学过二年护士,连长就叫我立即打开卫生室的门,正常工作。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任,边干边学。

一天晚上,听说八连有老乡来团部看病,住在六连二排。我跑去看望,是小潘,一个热情爽朗的姑娘。她看见我也很高兴,可是我看了她一眼就骇在那里不敢再面对她。 她脸部肌肉痉挛,双肩抽动,脑袋不住地摇晃,一边不停地打嗝。她又和我笑,那笑呈哭状,好像医学上描述的破伤风患者。她坐在木板床上,震得床板嘎吱响。她说她还是轻的,还有好多女知青住在团卫生队。在救护车上时那几个重的全身抽搐,把车底板都蹬裂了。这病好像传染,在挖渠大会战工地上,从一个北京女知青开始,专染女性。

潘说一句话费好大劲,结结巴巴说不清。可她非常高兴。能离开“西伯利亚”出来一趟,看到久未见面的老乡,使她不能沉默。可我眼见她那幅惨状,心里不是滋味。同时想着那几个重的,全身抽搐岂不和破伤风的角弓反张一样痛苦吗?

第二天,六连男排也知道此事,都去团卫生队看稀奇。有调皮的男知青躲在窗外学姑娘们打嗝:“呵、、、呃!”气得病房里的姑娘们更是嗝声连天。

经过十几天治疗,症状有所缓解,但不能根治,而且诊断也是个问号:神经性抽搐?

能走动的姑娘整日关在病房里呆不住,走出来遇见熟人想呈上一个笑,皆是哭笑状。姣好的面容呈现不出一个随心所欲的笑容,看着让人心痛。

六 表妹之死

表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表舅当年生意做到上海,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解放后被经商的成分压得抬不起头,他严厉训诫儿女做人要规矩小心。再经不起事故。 我刚调到六连时,表妹身边有好几个同乡姐妹围着,嘻嘻哈哈的倒也快乐。后来我和石头恋爱,她竭力反对。因为她一直在六连,亲眼见到石头被连队关押禁闭整整一个多月,还在连队作为反面教材批斗。

石头是叛逆型的,爱打抱不平,讲哥们义气,自称大哥,敢顶抗领导。还会拉一手二胡,爱唱歌。也爱看些文学书。连队就说他看黄色书,唱黄色歌曲。他有个半导体,又说他偷听敌台。

批斗他时,身边的同学兄弟有个别人揭发告密得以自己入党提干。有胆小怕事的就疏远他。石头索性剃个光头直挺挺地站在台前,有两个女知青和一个男知青当时情绪慷慨激昂,上台扇他耳光。

石头在和我述说这些时眼里有泪光。他会拉“二泉映月”,那凄婉的琴声催人泪下。

表妹的反对已经不能阻止我和他的结合,气的表妹干脆不再理我。后来我调到云母矿。表妹也调到团部的供销社当售货员。那时她身边的姐妹都已离去,上学、招工、参军、病退,有门路的各尽其能。女知青又多一条路,嫁到城里去,就是嫁个二婚或嫁到内地农村,也比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强。

这时团部有个同乡的男知青叫浪采,悄悄地靠近了她。人们看到浪采常去找表妹,但他们的恋爱并不公开,这给表妹后来的死留下阴影。

浪采是老三届,早在家乡就有男女之欢,但因是干部之家,没有声张,一般人不为所知。在兵团几年,浪采以谈恋爱为名早已和几个女知青有染,表妹当然一概不知。

表妹是第一次接触男性,我想她是全身心交给了浪采。

其实浪采已在办理回乡的手续,而且是以党员干部的身份,等着调回家乡继续升迁。

表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浪采是革命家庭,自己嫁不进去。她不怪浪采,浪采是爱她的,是他的家庭不允许。她已经是形单影只,没人商量,父亲又那麽严厉,回家断然不能。眼看身孕已快显露,一个人在这戈壁滩上怎麽活?她走投无路,只有一死。

第二天她没上班,人们找到她住的小屋,一切平静,就是见不到她的人影。

第三天还是没有上班。

人们才觉得不对头,开始到处寻找她,仍然没有一点线索。

人们回忆起,好像前一天晚上有人听到她在小屋里哭,还有人还看到浪采从表妹的小屋里走出来,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人们打开小屋翻找,发现床底下有一个空酒瓶,一团哭湿揉皱的手绢。枕头底下还有一本日记本,大部分被撕掉,只留下几首爱情歌曲。

又有当地老乡说那天夜里,曾听见渠边有女人嘤嘤的哭声。人们这才在水渠里打捞起她的尸体,腰上还系着两块砖头。

水渠的水并不太深,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闹得团部人心惶惶。

后来尸检又发现表妹有身孕三个月。当表舅家人赶到内蒙,得到的回答是:表妹小资产阶级思想,自绝于人民,日记本有黄色歌曲为证。

表舅老泪纵横却不敢再追问,只好默默地带着表妹的遗物回乡。

不久浪采离开兵团调回家乡,过他的好日子去了。深更半夜时不知这位后来爬上处级干部的浪采,还会想起为他殉情的表妹吗?表妹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和浪采恋爱的蛛丝马迹,没有一句遗言,她临死还在为浪采的前程考虑。

我无法想象胆小软弱的表妹,黑夜里是怎样带着砖头一个人走到渠边,将自己投入到水里?她是要自己必死无疑吗?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心碎,要是我在表妹身边劝导她,帮助她渡过这个难关,她是不该死的呵!

知青们浩浩荡荡地来,又旋风一般地走了,只留下表妹的孤魂游荡在旷野。

梦魂何依依,空有泪涟涟。

破伤风与表妹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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