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乡童年

糊涂

2019-02-28  本文已影响1人  OUCtiger
糊涂

板桥先生曰“难得糊涂”,这句话我由衷赞同,并非因我境界多高,而是缘自养育了我三十多年的一种主食。

糊涂者,玉米糊糊也,涂字念“du”音,这应该是鲁西南地区方言中的讹称。小麦和玉米是山东地区种植最为普遍的两种粮食作物,小麦为细粮,玉米则是粗粮,于是小麦金贵,玉米粗粝,成了人们的共识。我出生于八十年代中期,万幸从小没挨过饿,但农村小麦、玉米轮种,白面虽为主食,若不辅以玉米、地瓜等充实餐桌,也是说不过去的。玉米粉缺乏面粉的黏性,口感也粗糙许多,要么不待熟透掰下来直接蒸煮,要么收获后磨粉做成贴饼子,或是烧成糊涂。我从小不喜欢啃玉米棒子,又觉得玉米面贴饼子略显粗涩,但喝惯了糊涂,一日三餐也不觉腻。

老家里储存面粉、玉米面一般都用大陶瓮,半人来高,水缸粗细,口小肚大,盛着全家人的口粮。自家院子里、菜园子里种的大葫芦,成熟后一劈两半,去瓤晒干,一半做水瓢,另一半就做了面瓢。玉米收获的季节,新打下来的玉米面焦黄焦黄,母亲熟练地盛出半瓢,配上半碗清冽的井水,用筷子搅拌成一碗玉米面浆;饭锅里的水不待烧热,先用饭勺盛出小半碗,然后烧至锅边开始翻起水花,把玉米面浆分两次下锅,一次倒入大半碗,第二次用留好的小半碗水冲下锅,这样可以确保玉米面浆没有丝毫浪费。中火煮三五分钟,期间不停地用勺子搅动,待锅中变成粥状,表面聚起一层细密的白沫,同时散发出一股玉米的清香,就可以停火了,盖上锅盖闷一会儿,就是一锅最简单朴素的糊涂。如果用老式的柴锅大灶烧糊涂,放至半凉,表面上会结出一层薄薄的锅巴,焦香酥脆,入口即化,余味略苦,小孩子们常常会抢呢。

刚刚做好的糊涂自带玉米的清香,如果是新玉米面儿,色泽金黄,清香尤甚。小时候我最常喝的就是糊涂,面条、水饺吃得不多,大米稀饭几乎没怎么吃过,主食是糊涂配馒头,或是烧饼卷儿,菜是家常炖菜,无非是白菜、土豆、豆角、茄子、豆腐之类,肉食是九十年代以后才逐渐多起来的。父亲做菜是把好手,母亲做饭则比较随意,糊涂有时熬稠了,有时熬稀了,好在我比较好养活,也从来不曾提过意见,稠了就喝稠的,稀了就喝稀的,父亲也是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特别偏爱熬得很稠的糊涂,尤其是放凉了,一口下去一个坑,果冻一般。冬季糊涂要趁热喝,一碗热乎乎的糊涂很善于驱散身上的寒气;夏季糊涂要凉透了喝,我家那会儿还有庄稼地,父母下地前总要烧上半锅糊涂,烧得稀一些,等干活回家早已凉透,呼噜呼噜喝上两碗,比吃冰镇西瓜还要解暑、过瘾。

糊涂既是粗粮,自然也不高冷,性格甚是随和,既可以独自供人饱暖,也可以和其他粗粮、蔬菜相得益彰。除了小麦和玉米,我家的地里还种过地瓜、胡萝卜、白菜、土豆、豆角、茄子、辣椒……每当地瓜、胡萝卜收获的季节,父母都习惯于在糊涂里煮几段削好皮的地瓜、胡萝卜,绵软香甜,营养均衡,但吃起来千万不能心急,否则很容易烫了嘴。有时摘几把地瓜叶或芹菜叶,加点盐做成咸糊涂,也别有一番风味。不知怎的,我一直不习惯在咸糊涂中加入豆扁儿、麦片儿,总感觉身为粗粮的玉米面,和它们格格不入吧。

算起来,糊涂形影不离地陪伴了我十四年,高中开始就住校了,学校的伙食不算丰富,早餐的粥要么是西红柿鸡蛋汤和小米粥,要么是糊粥和豆浆,午餐、晚餐不提供汤或粥,也就从没有见过糊涂。大学就读于青岛,沿海城市向来没有喝糊涂的习惯,也就只好自己适应。我从小肠胃不好,经常闹肚子,漂泊在外水土不服,特别希望能有一碗糊涂安慰我思乡的胃。学生时代每次回到家中,父母总想给我做一桌好吃的,让我补充油水打打牙祭,可我每次最想念的味道,都是那一碗最朴实无华的糊涂。都说“起脚水饺落脚面”,我从不遵从,因为只有记忆里那散发着玉米清香的、盛在粗瓷大碗中的糊涂,才是最熟悉的家的味道。

李虎,2019年2月28日于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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