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链
据说萨摩耶的智商堪忧,小黑也不例外,我领养小黑时它已经是只几十斤重的大狗了,见到是陌生人它都会欢蹦乱跳起来,显出它的亲热动,也很少叫,在农村,这样的狗几乎就是废物。
没人有那么多闲工夫陪它玩,为了防止它走失,用一根链条拴住了它,难得放风,它开心的要命,可就连放风,我也实在抽不出多少时间看住它,养了两年,终于走丢了,再沒回来。
也许小黑一直在酝酿出逃的计划,所谓的笨狗,只是它的伪装,最后成功地骗过了我们,顺利脱了身。
乡下都爱养只狗,并不存在欢喜不欢喜的概念,家里经常没人,有陌生人来,有只狗在院子里叫叫,多少可以吓阻可能的坏人接近。家里很快添了只黄色的小狗,依旧一根链条拴着,套狗颈的皮圈太紧会勒死它,但也不能太松了,容易被它挣脱,必须拿捏准尺度。
我依旧叫小黄狗小黑,它是只活泼的小狗,比较口碎(颜市俗语,啰嗦。),只要听到一点点小动静,都会惹它狂吠好一阵,用它看家护院应该是很合格的。
不曾想没注意它好长一段时间后,听它叫声异样,才发现因狗长大了不少,狗颈变粗,又因它极不安份地冲撞,皮圈竟嵌入它的皮肉,以致有点发臭了。赶紧用剪刀小心地将皮圈剪断,帮它稍作清理,狗颈都快血肉模糊了。
狗命贱,恢复能力强,我想当然地认为它会不治而愈,只是,它怏怏不乐了几天后,死了。
在屋后挖了个坑埋了小黑,很久没回家的小朵知道后说,刚好有朋友家生了小狗,过几天去领养一只带回家,我嘱咐她,要挑雄狗捉回来。
小朵带回了一只黄白相间的小花狗,典型的中华田园犬,她向我描述领它时的情景:一群小狗在一间空房子里,门用木板拦着,狗妈妈可以轻松地跳进跳出,小狗却跑不出来。
小朵说,看到它们一起快乐地玩耍,真不忍打扰它们;朋友一心想让这六只小狗早点脱手,甚至劝小朵要不捉两只回去吧?本来就有好几只狗了,这小狗再长大,家里快成狗窠了。小朵只要了一只,竟然是雌狗,我忍不住说叨了几句,小朵说我哪分得出雌雄?见这一只最可爱,就认准它了。
小朵说,小花狗在陌生的汽车里畏缩的样子好可怜。
我还是把小花狗叫成了小黑,它花了很长的时间适应新环境,慢慢把院子当成了家。小朵很少回家,我也很少在家,小黑饱一顿饿一顿的吃饭沒个正点,精神劲却一直很好,照例,还是会给它上链,当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隔段时间我就会检查并调整皮圈宽紧程度,偶尔还会被它挣脱,在院子里独自妄为,打碎花盆、踩坏葱花、扯掉尼龙围网、将鸡鸭追得满天飞……后来我找了个很宽的颈圈,精心制作的服贴,从那以后它再沒挣脱过。
桃子熟透的季节里,小黑的肚子渐渐隆起。
小朵打电话我,早上发现小黑产了五只小狗,其中一只是死胎,她把三只小狗扔院墙外不远处废弃的河泥塘(以前生产队会挖河里的淤泥存储在岸边的大坑里,扔些红花草、苜蓿草之类的任其腐烂,以作田地里的肥料,农民把这种大坑叫做河泥塘,后来用上了化肥,淤泥也有二三十年不挖了,这塘就成了荒草杂树的天下了。)里了,租住在我家的铁路工人看到了,表示他想要一只,小朵就又捡回来一只。
小朵说,刚开始以为三只雌的,后来她又去塘里检查了一遍,发现有一只雄的,然后抱回来,把留家里的那只雌狗换了,现在留得两只都是雄的了,上次奶奶叫我怎么看雌雄,这次错不了。小朵又加了句,那只雄狗运气好,捡回了一条狗命。
我对小朵草菅狗命做法有稍许异议,但我不知如何表达出来,也沒勇气去河泥塘看那二只小狗,它们很快会饿死,如果它们吱吱着叫唤几声,隔着院墙的小黑很可能听得到。
小朵说,留着它们太多了,养不活它们,又沒人要,长痛不如短痛。
不在同一个年代,观点想法确实有很大不同,以前我也和小朵说起慈悲和温情,告诉她要热爱小动物。
小朵和我不一样,读过很多年书,接受过正规的教弃,对于我的慈悲,她一通抢白:奶奶,我们养那么多鸡鸭,精心照顾它们饮食起居,为什么呢?是我们的慈悲我们对小动物的爱吗?我知道答案,很简单,吃它们生的蛋,可惜蛋是它们的孩子;除了吃蛋,还有什么用途?不就是养大了将它们杀了吃肉嘛?难不成我们养鸡鸭是为了让它们寿终正寢?然后将它们埋了、为它们立碑?
我们爱一只狗和爱鸡鸭有不同吗?不就是利用它看家护院?利用它填补沒人陪伴的空虚时光,我觉得鸡狗于人是一样的,狗因为更会讨好人一些,所以我们沒吃狗的孩子,也很少有人养狗图它的肉。
在小朵看来,对比鸡蛋,把小狗扔了已经是我们的仁慈了。
可惜,不知是奶水不够还是其它原因,小狗只剩下了一只,恐怖的是另一只不知所踪,连尸体也沒留下来。
小朵再次回来时对我说,奶奶当初让我逮只雄狗回来是正确的,现在这只小雄狗咱们自己养着,等长大了就把小黑卖给收狗人好了。
小朵说得轻松,不着一丝痕迹,将小黑卖给收狗人这种事,在她口中如同卖掉些家里的废纸箱般无足轻重。
“那样,我家就一只雄狗,不用再有小狗这种纠结麻烦的事了。”
小朵走到桂花树下的狗窝前,逗那只肉乎乎的小狗,小黑温顺地趴在水泥地上看小朵。
不用多久,这只肉乎乎的小狗会替代妈妈戴上那条黑色的铁链。
小朵说:“奶奶,我还记得去抱小黑回来那天,小黑和它的兄弟姐妹们在空屋子里欢蹦乱跳着,那是它多么美好的辰光……
可是,我把它抱回来了,它趴在副驾座上,它的欢乐沒有了,簌簌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小朵说,这是感情的桎梏,像狗链一样,拴紧了我们的脖子,也许,会致命。
小朵转过头来,用我捉摸不透的眼光看着我,我看到这个铁石心肠的孙女脸上,竟有两滴泪水停留在脸上,盈盈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