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奶奶的老故事

老妈是个聪明敏感又多疑的女人，打记事起家里战争就绵绵不绝，看着老妈哭天喊地竭尽所能用最大声贝和各种难听话痛陈我可怜老爸累累罪行，我由最初的恐惧慢慢演变为有点无奈继而无谓了。

老妈也应有过如花年龄和美丽梦想，只是，困苦的生活经历改变了她。她的记性特别的好，几十年前和老爸结婚直到现在，奶奶和老爸做过的每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她都历历在目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经常向我和哥及所有认识的亲戚邻里，进行无休无止的血泪控诉。如果可能的话，我相信她希望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她的血泪史。

现在的老爸和奶奶早就不欺负她，或者说不敢欺负她了，已经倒了过来，把她曾经所受的苦，不断用另一种方式还回去了，因为无论她再怎样说或做，老实的爸永远只是低头沉默无语。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哥在家里发生战争时，总是不自觉倾向爸这边的原因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爸爸，况且人自来就有同情弱者的天性。这让老妈更生气，套用她的话说，她是掉进了狼圈又生了一窝没良心的小狼崽儿。

开始也很同情老妈遭遇，觉得奶奶和老爸真是很过份，别说还一家人，就算亲戚朋友把事儿做到这份儿上也够过的了。可是她每天都像祥林嫂一样，简直就是现代祥林嫂的翻版，有机会便给我们温习几遍她以前所受的种种苦楚，控诉着奶奶和老爸的诸多不是，最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让我有了麻木感觉，估计哥也有同样感受，因为后来他也总和老妈对着干，完了倔强的他还从不服软，为此老妈没少拿鞋底子抽他。

老妈向来睡得早也醒得早，有时凌晨她便睡醒了，又想起堪堪往事，就用她独有的粗暴方式把老爸也弄醒，许是给老爸一拳铁砂掌蓦然拍醒许是一记无影脚直接踢醒，她病态般的强烈的倾诉欲望哪怕是半夜也是需要有耳朵接收的，像是收音机里要传达消息的无线电波，不立这根天线再重要的消息你也传达不成不是，老爸的耳朵被她强迫性的竖起来后，我们几个孩子其实也早被她一系列不大也不算小的动静弄得睡意全无，眯在被子里不得不和老爸一起乖乖听她继续痛陈老爸和奶奶以前对她的累累恶行。说到愤懑激动处不时抻出脚丫子隔着厚厚被子再给老爸补上一脚，可怜老爸除了不吭声还是个不吭声，至多叹口气：唉！你这是又不让人睡成觉了。

我知道奶奶确是一个地道很典型的农村刁婆婆，特别是自打妈进门以后又没个患血癌的姑姑，妈说刚开始以为奶奶没了孩子心情不好，所以凡事总会让着她点老人家，结果慢慢竟以为这是个好欺负的儿媳妇，于是唆使才十九岁又很老实用老妈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傻憨的儿子，一起凡事都欺她这个外姓人三分。还不到二十几乎也还是个孩子的憨憨老爸，用脚趾头你都能想到，在那个贫瘠年代没读过几天书更没见过甚世面的他，能有多大能力和心机，去呵护自己老婆。

具体案例太多，老妈要是说起来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现在看来，这也许是特定历史背景时期的特定环境下产生的时代衍生物，在那个物资匮乏家庭人口众多且绝大多数还都很贫困的时候的婆婆，几乎没几个不刁蛮刻薄的，不过程度轻重不同而已。

比如说老妈和家里人同样都辛苦劳作一年，奶奶和几个姑姑一年到头总能穿上件新衣，可总是到最后刚好就没钱给她买了。任何年代的女人都爱美，更何况老妈长得还不赖又是刚过门没多久的小媳妇，那时候奶奶当家爷爷是生产队队长，家里光景应还算过得去。聪明的老妈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家里的女人除她之外，都美滋滋穿上了漂亮新衣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那时的她除了偷偷抹泪之外，什么也不会做。

由于一双袜子缘故，终于分了家,起因是奶奶让老妈去供销社给我的几个姑姑去扯几米在当时最时兴热销的的确良布料做衣服，可去了刚好卖没了，妈妈就私自做主花了一元零五分，给自己买了一双非常中意的袜子，回来把剩下的钱还给了奶奶，奶奶立马把脸拉得快掉地上，啥也没说倒是，却在炕上躺倒了好几天都没起来。最后老妈把她心爱的袜子洗了晾在杆上之后，凭白丢了一只，再也没找着。老妈固执认为，这只袜子肯定被奶奶给偷偷捡去扔了。于是乎，两个人越怄越气就分了家。老妈在生产队记工分（那时候工分就是一年到头在生产队干活累计应得的工钱）的本本儿奶奶没给她，说是等给老妈老爸盖房子时，还得给帮忙做饭呐！那意思就用工分顶了，奶奶不能平白帮他们做饭。

好不容易盖好房子分开家第一个年根儿，快过年了老妈手里只有区区两元钱，那时有了哥，看着孩子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据说当时连块打补丁的破布都没有，决定和奶奶再借一元给孩子好歹扯件衣服。奶奶说，有是有可不能借给你，你到时用啥还给我？这钱某月某天我还得去谁家小谁的婚礼上随礼去呐！老妈回家趴炕上大哭了一场,这个年就这样惨惨淡淡的过去了。

好过的年节难过的日子，以后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这期间我不相信老妈做得一点错处都没有，可她没说起过我也就无从知道了。人都是这样从来只记得别人的坏而忽略了自己可能不知不觉中也犯下的错和别人的好。有时候一想起老公的种种不是我不也是愤愤难平吗？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想想老公也不是一无是处，可是比起他对我的好，我更容易记起的却是老公对我的不好，这一点是不是像极了老妈呢？现在的我和老妈，要是诉起自己的丈夫来都是字字血声声泪，可是我知道妈现在已经离不开爸，而我更是不可能离开自己老公的了。

老爸老妈终于在重重风霜雪雨中挺了过来，过去的那些苦难日子，在老妈的心头打上了深深的永远不能磨灭的烙印，也成了她心中永远不能忘记的痛。每每提起以前日子，老妈仍是义愤填膺眼含热泪滔滔不绝说得唾液横飞。可怜的老妈，一辈子，痛苦的回忆，占据了她生活的一大部分，活得一点都不快乐。我们劝她忘记过去，毕竟那困苦艰难的日子早已成过去，现在不是过上好生活了吗？老妈把眼一瞪：那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