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青春

桂冠诗人之死

2018-08-19  本文已影响19人  RealSugarCane

 

桂冠诗人之死

急促的敲门声,硬底的皮鞋叩击着在夏日就已经朽坏的木质门槛,人群的议论声像是节日奔牛承载着疯狂的喜庆,从街道的另一头狂奔而来;也有点像不知那边飞来的乌鸦,云集过来形成哀乐的前奏。

  从首都过来的记者们都要急坏了,此次长途奔袭跨越大半个祖国就是为了写出什么可以赚钱的东西。真的要冻死了!他们呼喊着诗人的名字,野蛮地撞击着掉漆的前门。让人十分费解,如此浩大的仗势为什么不足以撼动诗人,他还在思考哪种出场更具有艺术色彩吗?或是桂冠诗人的名号过于沉重,年轻的男诗人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吗?

  “盖理先生,作为新的桂冠诗人,下来接受我们的雪莉葡萄酒可以吗?”

  他浑身赤条地坐在打字机前,急促地敲击完一行又一行文字。像急速飞驰过去的列车?

  “操蛋!”

  印满字迹的稿纸飘落在脚边。

  这个冬天谁都知晓谁的处境,学校那里的课业负担尚且沉重,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温馨地提示过他,交不上作业可以,但至少要把学费交上。两头都是窘境!原先学费都是靠前男友还清的,代价不过一两次性爱罢了,但是狗日的,谁叫他被甩了呢?按照以往的思路,是和已经绝经的教导主任做爱了。这个难度不难想象吧,无非就是拿着撬棍一遍一遍地捅木板。无论如何,盖理觉得还没有到丢弃自己在性生活中独立人格的时候。

距离上一次诗歌发表是什么时候呢?

弗朗西斯,大学里英美文学兼生命科学教授,所有盖理的诗歌都藉由他的声望才得以发表,类似校刊是只需跟文学社负责人交代一声就可以发表的,大一些的刊物只要写一些署名推荐信,盖理就同时收获了温饱与有限的名声。

无上的荣耀意味着无上的代价。

每天弗朗西斯都会来他们年级找他,给他糖果吃。顺便叫盖理带他去宿舍,牛津一年到头都很冷,教学区的木柴常常供应不上。

他强迫盖理在做爱的时候大声念出他的诗稿。“诗歌本来应该被唱出来,藉由青春的嗓子发出雷电的声音。”狗屁不通的停顿也可以抑扬顿挫,诡异错位的韵脚也自成格律。

“弗朗西斯,老师,我这里有些诗歌,我已经打好了,给您看看可以吗?”

弗朗西斯疲于应付,下颚上扬指了个方向,自己点燃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盖理坐在床榻,他没有敢朗诵,他谨慎地把自己的韵脚全部抹去替换掉,像某种静默的剧。这是劣等一些的诗,富有韵律的诗诸如弗朗西斯所作的是高阶一些的。

弗朗西斯把他抱过来,搂住他,在他的脖颈处闻他的体味。

“哦,原来如此,我来告诉你哪些地方需要润色吧。”

他用发红的烟头,逐字逐行地扫过去,在盖理认为是诗歌本身在真诚发声的地方停顿,然后用沉重老道的手法,摁了进去。

弗朗西斯很满意,盖理写不出押韵的东西,即使他有这样或那样的长处,文学上始终矮他一截,他觉得自己是宙斯一般的存在了。音韵之类的旋律就像格外粗壮的阳具,他拥有着,他支配着一切。

最终,被弗朗西斯修改过的诗稿,成功登上了报刊。

不过盖理经常在课堂上出神,在弗朗西斯的课堂上总是有很多学生写出流畅的古典主义诗歌。他敏锐的瞳孔总是捕捉那些不一样的声音,穿过大学抑郁的廊道,华兹华斯的名言“朴素生活,高尚思考”,在沉重地撞击他,比弗朗西斯的力气大得多。

下课后,盖理找到弗朗西斯。

“老师,弗朗西斯,正如华兹华斯所说,“所有的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我觉得真正的好诗并不需要强调韵律。”

弗朗西斯停顿了一下,把衬衣勉强塞进了肚子以下,裆部以上的位置。观察到旁边没有人,他又把衬衣全部扯出来,顺便解开了两个扣子——勒得疼!

“你是想说你不喜欢朗诵我的诗歌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韵律是好的,韵律当然是好的,我希望能在大家面前朗诵出来。”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只当你是学生里面比较聪明的了,与众不同,曾经我以为你很独特。这究竟只是你喜欢自作主张,还以为这是你的个性呢!以后你写的没有韵律的诗歌,就烦请自己发表吧。”

  现在盖理是个什么,是一个在教室里最后一排与旁听生坐在一起的学生,是被学校方面开除住宿资格的半流浪者。

 

  盖理搬到外面廉租房的第一天就哭了,为什么哭?因为贫穷有一股辛辣的气味,从几个街区之外就刺激着盖理流泪。贫穷是饿死的老鼠,贫穷是积压在地毯上分不清的尘埃与本色,贫穷还是妓女与小偷关于价格的激烈争执。

  他在学校的等级统统都不过关。奖学金也没有办法申请。原先咨询过的出版社或是主编统统回绝了,他失去了以弗朗西斯的宠儿这一身份发表作品的机会。同时,他还得知,弗朗西斯身边已有新星冉冉升起,早就盖过了他的光芒。

 

  牛津的冬天已经派出暴风雪作为先遣队通知过盖理了。没有弗朗西斯,他没有温饱,没有糖果,没有稿费,好像连诗歌的一并失去了。从此缪斯背过他去,发出跨越整个大陆的叹息。

  他把还没有受潮的稿纸塞进内衣,真是冷啊!

  他下了极大的决心出门,穿过了街衢,走到很久没有进入的课室,弗朗西斯刚刚下课。

  他叫住了弗朗西斯。

  盖理大声地朗读出弗朗西斯之前所写的诗歌,着重表现了诗歌的韵律,声音里带着肉眼可见的卑微与恳求。

  弗朗西斯楞了一下,身边的女伴踮脚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弗朗辛斯与她耳语了一番,两个人嗤嗤笑了。

  女伴双手放在嘴处,做扩声状,用指甲刻木板的嗓音朗诵出了刚刚盖理朗读出的内容。之后接过弗朗西斯嘴里的烟,走了。

  盖理在廉租房里已经待了足够久的时间了,他很想再写出一点什么。再写出一点什么证明自己不需要弗朗西斯的疼爱,不需要他的教导。可是他的身体很快就抗议了,弗朗西斯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一切,他的所有。他的温饱,他的欲望,他的名声,一切都是甜蜜的情丝,连接着弗朗西斯与世界。如今什么都不会有,弗朗西斯的糖果是昨日神的恩惠,没有第二次。盖理是他的所有物,仅此而已。

  包租婆已经开始打骂盖理了。盖理也完全理解他,这是一个艰难的冬天,对于谁来说都是这样。

  盖理答应她这个月底就会搬出去,这个月中开始就可以不用供应水电,盖理自己去工厂那边讨来幽蓝的二价铜离子,可供洗澡可供书写。

  不过盖理请求包租婆把他写过的所有退稿的信件,全部寄到一个剑桥的教授处。包租婆正好有事过去,不过也因为这些信件的重量咒骂了几句。

 

  现在只有盖理和整个冬天了。

  他必须拿出什么东西来烧,死还是太难了,他本能地需要温暖,这本来都是弗朗西斯可以提供的。他还有弗朗西斯的部分诗歌,以及,自己所有未寄出的,给弗朗西斯的情书。

  就如同宏伟的巨神像需要修女虔诚地供奉,就像君主需要臣子英勇的献身,也像呈给酒神的祭品需要年轻滚烫的血液。他真的很喜欢弗朗西斯,弗朗西斯一度掌握着世界的所有秘辛,他的胡子都藏着久经时年的智慧,他的话语是踏过时间的骏马始终凌驾在盖理的肉躯之上,他的皱纹,是大地的沟壑,深渊里真知向你投以凝视。

  情书尚未烧完,马蹄声与喧闹声踏入了贫民窟的陈旧与腐朽的躯壳,走入肋骨之间。

  盖理贴着窗口听,他听到了!Po...et...Poet laureate!

  盖理可以再活一个冬天了!

  这并非他想要的,生命,或温饱,或可能的爱情,好像这是弗朗西斯才能赋予他的特权。他只有唯一的诗情,在至暗的冬日被他夺回。

  蹒跚的难民步出枪弹的重围实属万幸,他已经没有机会要求高歌,没有荣幸再享舞蹈与盛世,这些都在晦暗的未来,是没有人试足过的海域,暗礁密布。

  他做的最后两件事,他把弗朗西斯的诗歌撕得粉碎,在后门处洒向未名的溪涧。

  再把水缸里所有的幽蓝,幽蓝的液体,全部喝完,钢笔里的一滴也没有剩下。

  万事俱备的盖理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一种大功告成的狂喜在胃部翻腾着。他梦见自己赤裸着身子,骑着纯白色的高头大马,从贫民窟里从容地走出去,然后在牛津踏过弗朗西斯的尸体。他觉得终于胜利了,他这辈子只需要战胜这一个男人,说不清是否爱恋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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