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子
姑苏，这两个字含在嘴里，有佳人吴侬软语，有少年风流倜傥，有诗意的山水林园，有禅韵的寒山古寺，更有那侵魂蚀骨相思苦和那一夜灯火鱼龙舞。
春分的日子，细雨绵绵，杨柳依依，不顾着雨水打湿身上的寒意，他依旧一个人在这长长的路上慢慢地徘徊，如同孤独的幽灵，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从朝阳初升走到灯火阑珊，又走过了漫漫月光。
回首无数次，却再也不见笑靥如花那个她。
“小夫子，要来碗馄饨吗？”街边的周大娘满脸憨厚，满是老茧的手上熟练地在汤锅里给客人盛着馄饨。
“好的，周大娘，再给我来两个大包子，今儿个却是有些饿了。”他抿嘴一笑，悠然地坐在了油腻腻的凳子上，自来熟地用抹布将桌上之前客人留下的一点垃圾擦干净，然后将自己长长的袖口向上卷了卷，避免沾到油渍，就这么几件衣服，可舍不得经常洗，经常洗会使衣服变得不经穿的，节约可是儒家提倡的传统美德。他这样自我安慰着，说白了还是因为穷。
“尝尝吧，给你多放了两个。”周大娘见他身子瘦弱，倒是经常给他碗里的馄饨加个一个两个的，别人可没这么好的福气，能让吝啬的周大娘如此慷慨。
小夫子是今年刚刚从京城调到姑苏这边山崖书院的教习，因为年纪实在太小，让很多家长都不是很放心，纷纷叫嚷着要去听课，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可别误人子弟，耽误他们的宝贝疙瘩，几个本来快要当上教习的书生也在一旁等着看好戏，毕竟，山崖书院的教习的薪资可是比其他书院高出那么几文钱的，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可一堂课下来，不仅学院的学生对其五体投地，连学院里的两个副院长都掩饰不住满脸的惊叹之色，要知道，那可是从京城太学院退休回来造福乡梓的，什么样的天才妖孽没见过，愣是被其折服。这下，哪怕是再愚昧的乡村老太也没了先前的闲言碎语，满脸开心地回去向自己的邻居们炫耀自家那小子可摊上了一个了不起的先生。
因为其年岁看着不大，又确有真才实学，大家都带有几分喜爱地称呼他为“小夫子”。
他慢慢地吃着馄饨，就着桌上的老陈醋和辣酱，吃的那叫一个香。不过，虽然很饿，到底还是没有做那狼吞虎咽之行，读书人的脸皮总还是要的。
在他吃的时候，周大娘一边忙活也一边问道：“小夫子，这几天我家那小子学习还行吧。”
“嗯，你家那小子可是一直在进步，很不错呢！”他咽下嘴里的馄饨，笑着跟周大娘解释道，为人父母的，可不就是一辈子为子女操心吗？
他吃完了，施施然地扔下几文钱，慢慢地向书院的门口走去，一路上遇到的摊贩都会想着主动送他一些东西，这个喊着：“小夫子，拿点排骨回去烧汤补补身子。”那个马上就会叫道：“小夫子，拿条鱼回去烧汤吧，刚网上来的，新鲜着呢。”
他一路苦笑着拒绝，哪能不知道他们的意图，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当他走在书院门前那条僻静的小路上时，他又遇到了她，她满面笑颜，眼波流转，眉如远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开口说道：“你怎么还没走？”
“一见面你就要赶我走，你这人还有没有良心？”佳人嘟着嘴撒娇道。
“哼，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小夫子收起了脸上的暖意，面色阴沉，全然不见平日和善的样子。
“那你现在抓我啊？”佳人脸上笑意不减。
“我已是一介布衣，你休要在我面前出现，妖女你再不走，我可真要报官抓你了。”小夫子义正辞严。
“喂，讲点理好不？老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有你这么对待自己救命恩人的吗？”佳人双手叉腰，面色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像极了春日的桃花，灼灼其华。
“所以上次我放过你了，两不相欠。”小夫子脸色铁青，俊俏的面容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我这不是因为害得你丢了官帽子，来向你道歉吗？”那女子娇笑道。
“官、贼不两立。”他语气低沉。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朝廷的官，我是白莲的妖女，这不是快要走了吗，赶来跟你告别一下。”
“速速离去。”
“好了，我走了，你也小心点，最近可有不少人想对付你呢。”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飞身离去，又转头说了一句：“白莲妖女太难听了，我姓张，你可以叫我张小姐，哈哈。”
他低头沉思，推开了书院的大门。
国库亏空严重，江浙钱赋大大减少，皇上命他彻查姑苏钱粮，假借清剿白莲不力，夺其官身，暗地里却早已授命他为钦差大臣，现在，看来风声走漏了啊。
连白莲妖女都知道了，看样子行动只能提前了。
再过几日，就是花灯节，他就召集手下定在花灯节后下手，让那些贪官污吏再度过最后一个团圆的日子。
花灯节，街上游人如织，他从书院出来，准备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里，看着满街玉树，想着明天就能将那些国之硕鼠逮捕归案，脚步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当他在玄妙观前的街上欣赏着沿途的美景时，冷不丁从巷子里杀来了一堆刺客，敌人的临死反扑来的尤为猛烈，他立马后退，很快他的手下就会过来。可惜，终归还是被敌人围住了。
一道利箭激射过来，他想着自己现在就要死了，可是脑子里想起的竟然是那白莲妖女，有点无奈转瞬又释怀了。
“小夫子，看来你又要欠我的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也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本来闭目等死的他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那白莲妖女是谁。
对面刺客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皇帝特派的禁卫军即将赶到，对面眼看计划失败，发出来一阵箭雨，仓皇撤退。
他看着面前染血的白衣，低声不语，带着她去了姑苏城内最好的医馆，守在她身旁一夜未眠。
他看着她气息渐渐微弱，木木地喊了一声“张姑娘”，“哎。”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哑地应了一声，便软软地垂下了手臂。待她气息全无后，他双眼通红，似一头发怒即将择人而噬的狮子，带着禁卫军按照之前的部署将犯官一网打尽。回到医馆时，她却不见了，他却哭了，然后又笑了。
大红的前途正等着他时，他却选择了挂冠而去，在那山崖书院做一位普普通通的教习。这位年轻的小夫子有一个特殊的习惯，只要没事就喜欢在玄妙观前的街上散步，有事没事回头看看，好像有谁在跟着他似的。
他一直期待着，一直期待着，期待着那一声熟悉的“小夫子”。
十年书画，十年文佳，只因你一声嘶哑，让了翎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