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众人拾柴

第三十章 众人拾柴

十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大姑从学校放假回家三天；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她离开的这三周里，家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门前的菜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整齐的猪舍，一共五间，都有石头水泥砌成的院墙、结实的铁栅栏和防雨的顶棚。记得过去院内的猪圈门是用木头做成的栅栏，院墙也不够结实，经常会发生猪们越狱逃跑的事情，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一家人齐上阵到处找猪抓猪的情况出现了。

猪圈旁边是一丈多高尼龙网罩起来的鸡棚，沿着墙边是一排四五层的木架，上面已经铺上了柔软的干草，虽然此时的小鸡们还飞不上去、只能在地下溜达。

看到爷爷奶奶充满干劲的样子，她兴奋；听说二姑又得了歌咏比赛的冠军，她开心；知道尼莫穿越过来的山洞失灵了，她难过。这个家庭可能缺少很多东西，缺更宽敞的房子，缺更漂亮的衣服，缺每天菜里的肉，缺无所不需的钱，但最不缺的就是爱和亲情。

和农村普遍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理念的父母不同，爷爷奶奶很少打骂，多得是耐心和陪伴。那个年代还并未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制度，中途辍学的孩子比比皆是；多少邻居说爷爷奶奶傻，“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竟然还供养着两个丫头上中学！但爷爷奶奶从来不为所动，不止一次的对三个孩子说：只要你们想上，就算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们一直上下去。所以纵使缺衣少食，每个人回忆起童年，都是充满温情、充满陪伴的美好回忆。

大姑这次还带回了好消息，那就是她的摸底考试成绩非常不错！没有了交不上学费退学的后顾之忧，现在的大姑可以心无旁骛的专注在学习上。多出来的几百块钱，她添置了《中学生数理化》《语文报》等一些教辅杂志，课余时间分秒必争，当然进步速度也很快，老师和同学们都对她刮目相看。

进步速度很快的还有小爸爸。自从拿到尼莫的那本奥数书之后，他就废寝忘食的研究。二姑非常不理解一本数学书有什么好研究的，但尼莫理解。要知道在未来，爸爸妈妈给他报过那么多课外兴趣班，他唯一坚持下来的，就是奥数。他可以为解一道难题忘记吃饭，也可以为了上网课起个大早。

数学有别于其他的学科，它没有鲜艳的色彩，没有美妙的声音，没有动感的画面，但它却是一种独特的美。德国数学家克莱因曾对数学之美作过这样的描述：“音乐能激发或抚慰情怀，绘画使人赏心悦目，诗歌能动人心弦，哲学使人获得智慧，科技可以改善物质生活，但数学却能提供以上一切。”

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德仅用五条公设和五条公理就推导出一个沿用至今的数学演绎体系，而物理学大神爱因斯坦仅用一个简洁的E=mc^2 就揭示了自然界里质量和能量的转换关系；黄金分割比0.618被公认为是最具审美意义的比例数字，而已经计算到小数点后面2亿位仍然无限不循环的圆周率π里面据说蕴藏了无尽的奥秘；自然界许多植物的花瓣和叶子的排列完全符合斐波那契数列，而斐波那契数列每相邻两个数字之比又无限接近0.618……数学里面，无论是精美的图形、优美的公式和巧妙的解法等外在形式，还是它所体现出来的秩序、匀称和确定性等内在精神，都是一种奇妙的有规律的让人愉悦的美，而尼莫和桂成显然都比较乐在其中；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研究并探讨这本奥数书就成为了两人乐此不疲的一件事情，既有面红耳赤的争论，也有茅塞顿开的喜悦。

这段时间全家人都异常忙碌。新修的猪圈鸡舍里，200多张嘴每天等着要吃的，同时地里的农活也一样不能耽误。好在前院能干的大婶已经到位，承担了喂养的大部分工作。

农村有句俗话叫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说得正是尼莫和桂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饭量惊人，每顿吃得比大人都多。可没想到半大的小猪也是食量惊人，每顿消耗的豆秧和玉米面不少，尼莫和桂成看了心疼，于是每天放学后都会挎上一个笼筐去割猪草，希望能节省一些粮食。

猪草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实际上在野外有很多种植物都是猪们爱吃的，包括树叶。但猪们也很挑剔，不是所有的树叶都吃，也不是所有的草都吃；几天下来，尼莫跟着桂成学到了很多。

就拿树叶来说吧。乡下最常见的是杨树，村庄里、小河边到处都是，以至于尼莫一度猜测栽种这么多杨树是否和这个村子90%的人都姓杨有什么关联。杨树高大挺拔、耐寒易活、树干坚韧，长成之后是极好的建筑材料。桂成出生的那年春天，爷爷在门前栽下了10棵杨树苗；如今这10棵杨树茁壮成长，虽然年龄和桂成尼莫二人相同，但身高可比他俩强多了。

尼莫听老爸说起过这十棵杨树的归宿。在老爸18岁考上大学之后，这十棵生长了18年的杨树已经堪为栋梁，伐倒后卖出，先后做了若干间新房子的大梁，而卖树的钱则成为了老爸上大学的学费。桂成听说后，每次进进出出时，对路旁的这一排杨树就有了更深的感情。

杨树分成大叶杨和小叶杨。大叶杨的叶子绿中透黄，看起来比较饱满多汁，是猪们的最爱；小叶杨的叶子绿中泛白，表面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猪们嫌弃的很。而门前的这十棵恰好都是大叶杨。杨树每年都需要修建一次树枝，也就是把树冠以下的侧生枝条全部砍掉，以保证树木会长得高大笔直，而不会像城市林荫道旁那些景观树一样。

秋天虽然不是修剪树木的最佳季节，但尼莫觉得很有必要，每次出去的时候笼筐里总会放一把镰刀，遇见合适的杨树枝条就割几根下来。对于尼莫来说，所谓“合适”的标准就是“够得着”，只要够得着的杨树枝，往往难逃尼莫的魔掌。这些树叶被扔进猪圈，立刻成为猪们争抢的美餐。

槐树叶也是猪们的最爱。槐树叶分成带刺的和不带刺的，不带刺的一般是高大的树木，较为少见；带刺的一般是一人多高的灌木，在野山上到处都是。尽管刺槐是最佳的采集对象，但美中不足的是枝条上长满了尖刺；贪吃的猪们见到美食都会争抢，这个过程中难免被刺扎到，所以在把刺槐枝扔进猪圈之前，桂成和尼莫都会小心的把尖刺一个个掰掉。

说到真正的猪草，那种类就更多了。车前草是一种趴在地上扁平状的野草，叶子是狭长椭圆状的，上面还有几道细长的凹痕。这种草非常独特，别的草扎堆的地方它不长，越是被人踩过、被车轮碾过坚硬的地面，它生长的越是茂盛。正因为它在光秃秃的地面上卓尔不群，所以尼莫最先记住了它。后来尼莫知道车前草还是一味中药，有利尿、清热、明目、祛痰的功效，更是觉得它了不起。

鸭子食则是一种叶和茎都很纤细的矮草，夏天会开满黄色的小花；曲麻菜狭长的叶片上带锯齿，但猪们吃起来完全没有妨碍；婆婆丁的学名就是蒲公英，秋天会有一个缀满降落伞的白色球冠……大部分青草都是可以喂猪的，但有刺激性气味的青蒿是不行的。

桂成如数家珍，尼莫却听得满头雾水，根本分不清这么多种类的野草；有时候割了没用的蒿草，桂成也不多说，休息的时候悄悄的再从笼筐里拣出去。

有一天打猪草的效率格外高，两大筐猪草倒进猪圈之后，太阳还在西天挂得老高。尼莫舔了舔舌头觉得嘴里缺点什么味道似的，兴致勃勃的对桂成说：“走，买糖去！”

村里一东一西两家小卖部，卖的种类和价格大同小异。尼莫和桂成走近东边这家的时候，发现门外停了一辆拖拉机，车厢里装着一个占满了整个车厢那么大的黑色橡胶袋，还有一根管子接出来直通到小卖部屋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醋酸味。

尼莫走进去才发现这根管子的另一头就插在小卖部的醋缸里，此刻正在咕嘟咕嘟往里灌醋，这才明白这相当于是在进货。这时候的乡下，酱油、醋、白酒之类的都是散装的，由厂家定时上门补货。各家要买的时候，一般是拿一个喝过酒洗干净的玻璃瓶子过来，告诉店主比如“打半斤酱油”吧，店主就会先拿过一个酱油专用的漏斗插在玻璃瓶子上，打开酱油大缸的盖子，从转圈挂着的量具里选一个半斤容量的，舀满一勺慢慢倒进漏斗里。厚道的店主会舀得很满、提起的时候很稳；不厚道的舀的时候虽然满，但在提起的时候手会故意装作不稳抖个不停。另外漏斗和量器不能混用，否则就会串味。

尼莫饶有兴致的到处看。几口大缸的旁边是柜台，把顾客和后面的货架隔开；柜台旁边是一袋敞开口的面粉，桂成说走亲戚的时候通常会买几斤面粉用红纸包上作为礼物。当尼莫知道未来司空见怪的挂面竟然是更为贵重的礼物，不禁吐了吐舌头。

后面黑乎乎的货架上，一排是手电筒、小灯泡等日用品，一排是针线笸箩小花手帕什么的；一排是香烟，品牌有什么大前门、中南海什么的；一排是文具，自动铅笔的笔芯竟然可以按根买，一分钱一根；香烟的旁边也卖火柴，买一包或一盒都没问题，上面印着“泊头”两个字，桂成说玩游戏时这个图案的火柴皮不值钱。

当然最让尼莫和桂成感兴趣的还是副食区。山楂罐头和黄桃罐头听说只有在看望老人或病人的时候才会有人买，大白兔奶糖和高粱饴水果糖花花绿绿的十分诱人。尼莫自上次县城之旅之后，兜里多了一些零钱，而零钱对于一个乡下的小卖部来说购买力就足够了。

这天晚上，桂成美美的吃了半瓶酸酸甜甜的山楂罐头。印象中，这是家里第一次自己买了来吃；以前也吃过几次，都是别人来探望桂成的奶奶时送来的。

尼莫边吃边说：“趁着能吃赶紧吃吧。未来这东西超市里又多又便宜，但咱俩可都没啥机会吃了。”

桂成嘴里含着东西口齿不清的问：“为啥？”

“还不是因为你媳妇！主张饮食要天然环保，外面的食品不让买说不干净，包装食品不让买说有防腐剂……总之在家里吃饭最安全。” 尼莫压低了声音，“ 关键是我老妈的厨艺真的不敢恭维！”

桂成无辜的一摊手：“怪我喽？”

“不怪你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