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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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像小镇上的其他男孩子一样，到了年龄就有人做媒，然后结婚生子。一眼就能够望到头的人生，他会从小张变成老张，变成老东西，直至从世间消失。他略有不甘，可觉得也无力改变。

他待的厂子效益很好，他工作也很认真，进厂第二年就开始做先进了，他原本想学车床技术的，却在分配的时候被经理安排做了检验员，检验员看起来轻松，坐在那里拿着仪器量数据，超出公差范围的就挑出来，这个工作女同志多，小镇上的婆娘大多泼辣，有车间里的男工人想过来嘴上沾点便宜的，一不小心会被她们摁住了扒裤子。场面那是一个鸡飞狗跳。

效益好就意味着订单多，如果按部就班的做，做完发货那是很完美。可现实是周一发的周五要装船的订单，在周三还没有从原材料上下料下来呢，下完料还要机加工，还要电镀，抛光，硬是要挤到凌晨才会有成品进入最后的全检工序，为了不耽误发货，所有的相关人员只能守在单位里，熬夜成了家常便饭。时间长了，他们那里成了全厂最累的地方了。每年有新招来的大学生，就会被安排过来实习一段时间。那时他已经开始负责发货，相当于最后一道工序了，他早早的把包装箱都按照发货品种数量准备好，等待它们被一个个零件撑满。他讨厌加班，可看在第二天可以调休补觉，他也勉强妥协了。

过来实习的大学生经理都习惯性的扔给他，他带着熟悉环境，安排工作。来来往往的人多，有交集的不多，女大学生多，他感兴趣的不多，有些个看着很对眼，想到自己只是个普通工人，也就失了结交之心。年轻人么，下班会去录像店里找一些看上去刺激些的片子带回家消磨时间。有时不免内心蠢蠢欲动。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

一天经理又领来了几个实习生，其中有一对小情侣，整天腻在一起，女孩子声音嗲嗲的，也许是身处爱河吧，老是有点鸳鸯谱的欲望。差点点到他那里了，他不置可否，来个冷处理，想着忍几个月你们就走了。还有两个女生几乎形影不离，每天一起来报道，安安静静的，休息的时候聊天也是小声的，有时拉他一起聊天，他也愿意。还有个就是差点被嗲妹妹和他点鸳鸯谱的一位了，天花板级别的文文静静。下班时经常会有实习生央着带他们去镇上转转，他一般会做好这个向导。那两个女孩也带着去过。日子就这样流淌着，没有波澜。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两个女孩中较瘦的一个老是针对他，或者说冤枉他，说他对那个文文静静念念不忘，诸如此类的话，他听了也懒的辩解，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凑那个热闹干啥。

那天中午，加了一晚上班的他在家里蒙头大睡呢，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喊自己的名字，他起身开门，原来是那两个女生来找他玩的，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人生地不熟的竟然有心来找人。可想着是两个一起来，应该没啥的，于是开开心心和她们聊，他本是有些幽默细胞的，逗的两个女孩子也是开开心心的尽兴而归。隔天上班再见面，对她们俩的态度就热情了不少，话多了，聊天氛围明显更融洽了，如此过了几日，那个瘦女孩突然跑过来轻轻的说她是故意说他和文文静静牵牵扯扯的，她知道他和她没啥关系。他听了有些懵，不过心里忍不住有些波动起来，看过去的眼神带了些光，也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回应，他有些小冲动，想去拉一下她的手，他不笨，之前的探望主角应该是她了。她问他要家里的电话号码，说想给他打电话，他心里想着白天不是一直在聊天么，咋还要电话聊呢。不过，他还是央着父亲第一时间装好了电话，当晚她的电话就打来了，聊着聊着哪怕冷场就是不挂断，他听的时间长了一边耳朵都有些麻木了，换一边再继续，他听的时候多，小心的附和，等着她觉得累了挂电话。几乎天天如此，最怕的事情是电话出故障，那可是大事情要挨批的。生活开始有了一些盼头。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样不管白天聊多久，晚上雷打不动的煲电话粥，随着对她的了解越多，他的内心斗争越来越激烈。她的父亲是本省一个县城的防疫站站长，他没有很具体的概念那是个啥官，但想着自己父亲只是个农民，自己只是个小职工，他是配不上她的，他希望陪她聊一段时间后，她兴趣过了，一切就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也偷偷的想象过，有没有可能到城里去买一套房，想想那需要多少钱啊，肯定不是家里能够负担的起的，让家里倾尽一切，甚至举债去成全自己，他是做不到的，他只能让心里的小火苗慢慢熄灭。嘴上则是万万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转眼间，她们结束了实习生涯，去新的岗位报道，巧合的是她的新岗位尽然和他对接的，于是乎，有事没事，她就往他那里跑一趟，哪怕不说啥，见一面也好。晚上的电话中她说想到城里去玩一趟，老是在镇上没劲，，他当然不会扫兴的，到了城里过马路的时候她大大方方的拉起了他的手，那温润和柔软铺满了他的手，也填满了他的心。两个人手拉手在城里瞎逛，来的太早，商场还没开门，只能做街溜子，，他没好意思问父亲要太多钱，她也只是到处只逛不买，转了半天才花了百来块钱，她给他买肯德基的巨无霸套餐，两个人吃的挺开心。腻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那叫一个飞快。回到家，他转身摇头之际，总有她的味道从肩膀手臂处透出来，他拼命的嗅着，努力想留住那份甘甜。

顺理成章的，他带她到家里玩，他真正意义上接触到女孩的身体，虽然止于拥抱和亲吻，那种激动已经令他战栗不已，录像里的都是啥呀，那也是给人看的？他觉得有一缕光照进他的生命里，他有了一种强烈的想要改变现状的冲动，年轻人应该是要拼搏去追求美好生活的。

后来周迅有一句话评价李亚鹏，说是他满足了她对男人的所有幻想。他也是那样想的，他想要改变自己，让自己变的能配上她，于是他辞职，去学做服装生意。他的舅舅可以带他一下。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原本他们想着同在一个镇上，还是能见面的，可不久她就被调到城里的厂子里去了，一下子要见面就要坐半小时中巴车，在倒半小时公交车。他想着，等他把流程都弄熟悉了，可以把店开到城里去，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整天在街上待着，左边是个理发店，右边是个饭店，理发店里有美女整天坐着，穿着暴露，他也没觉得有啥吸引力，右边的厨师没事的时候就找他瞎聊，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那个过了，他总是羞涩的笑，过来人秒懂他，明里暗里鼓动他去完成那最后的冲刺，他心里想的要命，可理智又不允许他那么做，他还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条件。可人家又说了，你不试，怎么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他犹豫着煎熬着，最终还是电话里邀请她去上海玩几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就答应了，居然答应了！他先是开心，再想两个人去上海还过夜意味着啥，她不会不知道吧？以前不是一直不可以的么？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生活不总是一成不变的，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去。他想象着将要来临的幸福，傻傻的笑了。

上海之行他最遗憾的是钱带少了，他们逛街，吃火锅，还去听了评弹。晚上都只敢开双床房，假装是分开的。澡也的确是分开洗的，他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出来看着同样干干净净的她，没有了白天香水的味道，那体香依旧令他着迷。尽管依旧矜持，但缠缠绵绵，迷迷糊糊中还是成就了彼此。他喃喃的向她保证，这辈子，只会对她一个人好，有了她，他就拥有了全世界。她摸着他的脸，微笑着说我相信的，一开始就相信。他们把自己最纯粹的爱和最美好的情感都给了彼此，他们已经相爱了两年多了，他已经适应了有她的日子，甚至开始学着吃辣，憧憬着和她一起过日子。

他认真的学着生意，想着能够尽快开自己的店。舅舅给的BP机来了呼叫，显示是她的电话，额他找了个电话回过去，她让他进城一趟，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她想他了，立马答应下来。

多年以后，他对那次见面的回忆是模糊的，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那一天发生的一切，爱的时候不说，现在说比他大，说地域差别，饮食差别，他不忍心骂她，努力的抬起手，轻轻的摸了下她的额，仿佛脱力的瞬间也隐隐有些解脱，他一直在给自己打鸡血，到底他盘算的一切能否成功都是未知数。好了，那一缕光消失了，他泪流满面。

一度他们没有了联系，他最终留在了城里，她没有换单位，还是他没有忍住，打电话到单位重新联系上了她，她已然为人妇，不多的联系，他能够感觉到生活的磕磕绊绊，他想着能不能帮点忙，她总是拒绝，同时也拒绝见面。总是劝他找个人结婚，总要有人照顾才行，他不说话，心里说这么多年早已经学会了怎么照顾好自己，本来可以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年，现在洗衣做饭样样能搞定。当年学的生意也开始赚钱了，他牢记着她的身体尺寸，看到有合适她的衣服到货，总是想给她留一套，可他都已不敢确定现在她是否能穿了。他在城里有了房，可没有了女主人的房子有何意义呢？

他不理解她当年的倔强，不理解她那么喜欢评弹的调调，也只能想象着她如今的样子。当新年晚会里那首不如见一面唱响时，那一句句歌词像一支支箭把他刺的通透。他打开软件，输入关键字，迅速生成了一副画像，当然不奢望脸有多接近本人，画的色彩渲染的很饱满，画中的她，依然是当年苗条的样子，依然是那副倔强的样子，琵琶淡淡的持着，作弹奏状，其实你根本不通音律的，他笑了。他的关键字是对联，可出来的实际背景是一排门，门上则有对联，估计软件迭代的时候学到的是这种类型。他再修改关键字，他想象着她无论何时都是会昂扬向上的，结果出来的图片直接成了抬头望月状了，想改，又怕把软件整不会了，乱码了就麻烦了。就把这两幅画献给一直生活在过往的自己吧，不知道你怎么会改变，我只知道我说出的话不会变。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