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 堵水一九五六》（ 十一）

落水后，人们很惊慌，因为水深得蹬不着底儿，下面有什么东西又不清楚。会水的脚一蹬手一划，脑袋就露出来了。那些不会水的，则手忙脚乱，拼命地想抓住点儿什么，抓住后就死不放手。
喜生的水性不错，但猛一落水还是有点儿慌。
俗话说，在家怕鬼，出门怕水。一个是因为了解而害怕，一个是因为不了解而害怕。
喜生知道在水里救不会水的人是很危险的，弄不好，两个人都得完蛋。所以，喜生想把慢慢往北飘的筏子推回来，搭救那些在水里乱扑腾的人。
想清楚以后，喜生一个猛子朝筏子潜过去，一口气用完，刚出水面，脚脖子被两只手牢牢攥住了。
喜生想，坏了。用力把那两只手踢开，但那两只手太有劲儿了，往上一移，就抱住了他的腰。接着，用力把他往水里拽，想骑在他身上露头吸口气。喜生不由自主地往水下沉下去，肺都快憋炸了。尽管头在水里，眼睛闭着，喜生还是感觉眼前金星乱冒。
喜生心想，就这么完了?我要淹死了?我不能死。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朝那人的裆里摸去，抓住那人裆里的两颗鸟蛋，用力捏了一把。
那人的两手松了，喜生趁机露头换了口气。
筏子上已经站了几个会水的人，撑筏子的人把长竹篙伸过来，喜生一手抓住竹篙，另一只手抓住被他抓了鸟蛋的落水人，在大家的帮助下，把那个人拉上了筏子。
其他几个落水的人，陆续被就救了上来，躺在筏子上倒气儿。被喜生抓了鸟蛋的那个人，竟然是二肥子。
喜生没想到二肥子不会水。在这浊黄的脏水里，他也不敢睁眼，就算是在水里睁开眼，也未必能看得清。不管怎么样，喜生想，自己毕竟算是把他救了。
二肥子被水淹得够呛，肚子鼓鼓的，估计喝了不少脏水，想吐吐不出来，趴到筏子上难受得直哼哼。
喜生在他背上轻轻拍着，问道，叔，现在好点儿没有?二肥子翻了翻白眼儿，气呼呼地说，不用你管。大家看不过去了，都说二肥子，你这个人真不知好歹，人家把你救了，还这么不领情?
撑筏子的人让大家坐好，数了人数，没少人，万幸。筏子咿咿呀呀又向东飘去.
在卞庄南地的码头上了岸，筏子上的人各回各村儿。
喜生想跟二肥子一路走，顺便说说话，讨好讨好他。可二肥子半只眼都看不上他，哪会给这种机会?喜生只好自己先走。
临走的时候，喜生给二肥子说，叔，下午我想到家里去跟你商量个事儿。二肥子斜着眼睛说，你敢上我的门儿，小心把你的腿打断。喜生不理他，掉头就走了。
从卞庄到南长固村北，一直在水边儿走。南长固的北边和东边被水围了，水很浅，一伙儿光屁股小孩儿在水里追逐玩耍，前胸后背脏得起了云。
一到村里，喜生就被老少们围住了，跟他打听自己家的人可好。喜生说，都好，都好。大家嫌喜生说得不具体，追问，怎么好?喜生说，你们看看我就知道了，不缺胳膊不缺腿儿，吃得又白又胖。大伙儿就笑了，又白又胖?睁眼说瞎话。不过，只要人活着就行。
喜生到大队部找到大队支书，简要汇报了情况，大队支书也很高兴，马上派人通知各队妇女队长来大队部开会——队里的队长副队长民兵排长包括会计都被县上抽走了。大队支书问，前两批队员怎么样?喜生说，我不清楚，一会儿，素素他爹会给你汇报的，路上我见他了。得知喜生还没有回家，大队支书催他快回家看看，免得爹娘着急。喜生就从大队部里出来了。
喜生回到家里的时候，爹娘正在家里等着。见喜生进了院子，爹抽着旱烟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过去爹也是这样，从来话都不多。
娘却是一惊一乍的样子，嘴里喊着，喜生来了，吃过了没有?不等喜生回答，把怀里抱着的海生放到地上，撸起袖子要下厨房生火做饭。喜生的眼泪差点儿下来，一把抱起站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海生，说，不用，我已经在县上吃过了。说完，轻声哄着海生，海生破涕为笑，两只小手在喜生脸上抓挠个不停。
喜生啊，娘问他，这回回来还走不走?喜生说，走，过会儿我就得走。娘说，老天都放晴了，怎么还走?喜生说，县城还被水围着呢，我回来是给家里报个平安。娘说，前两天，街面上都说，水把三道大堤都冲垮了，死了不少人，把我和你爹担心的一夜一夜睡不着。说完抹眼泪。爹吧嗒叭嗒抽着旱烟，此时咧嘴笑了一下。
喜生心里犹豫该不该把那件事跟爹娘商量商量。如果今天不说，挨到什么时候就说不定了。如果说呢，爹明摆着是不同意的。
可是，吴小春那边说不定连彩礼都预备好了。想到吴小春，喜生身上一阵热，太阳穴上的血管儿一蹦一跳的，这件事不能再等了。
喜生把海生放到地上，走到爹的面前，蹲到爹的对面，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爹把旱烟从嘴上拿开，看着喜生问，什么事儿?喜生说，我想娶素素。
爹的嘴唇哆唆了一下，喜生的脑袋已经准备挨爹的烟袋锅了。喜生已经下定决心了，今天就是脑袋上挨一百下，也不能屈服，打死也不能屈服。但爹并没有动手，爹叹了口气说，素素那闺女不错，但那二肥子是个什么东西，势利眼儿，我是怕街坊邻居笑话，好像咱们要高攀他似的。
喜生说，他家是贫农，咱家也是贫农，谁高攀谁了?爹说，咱们不想高攀，二肥子还想高攀县城里的大干部呢。
喜生说，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素素的事儿，不由他说了算。
爹说，不管什么社会，也不能不要老理儿，反正他二肥子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喜生说，爹，你的意思是素素他爹要是同意了，你也就同意了，是不是?爹说，那当然了，反正是咱家添人进口，横竖不吃亏。
喜生知道了爹的态度，放下一半儿心来。跟爹妈说这就要回县上去，出了门，却直奔素素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