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妹
文/西门豹
1、
蔡莉从成都回,身边竟然带来十四妹,这些青春奔放的年轻人,一旦茁壮起来,就成了生活和社会的洪流,只要有一点条件,他们像一枚枚春天的种子,阳光、风、土地的色彩,都会成为他们挑剔的选择,躁动、突围,为安放自己而活跃不安。
木匠任羡之继续在老家逗留。
在火车穿山越水的背景下,蔡莉和十四妹一路有说不尽的话。她们只知道内心快乐,却不知道旅行会给生命带来激情。
蔡莉和任羡之昨夜那点春宵之情早已无影无踪。
沉浸和专注,让他们拥有只专属于这个青春期的洒脱,无论昨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对现在认真。
这不是达到某种梦寐以求的目的后价值目标的失感,他们对生活的热爱有着不尽推陈出新的感受,他们对昨天习惯性失忆。
火车把她在大雪之时带到任羡之雨水的老家,平添了隆冬前最后一场小雨,这次回来任羡之给她安排了十四妹陪伴,她又回到这个本该不可逃避的季节。
上次走时家乡的雪已经融化了,土地松软而湿润,那沟沟坎坎和远方的山顶还积聚着一团团留白,像失落的羊。 蔡莉说,你哥那天早上带我去看日出,看的是啥呀!一个小石包,又低又矮,满处荒凉,一点美感也没有,他却高兴的很,赞叹不止,他呀,是心里要比现实美。
十四妹止不住地一个劲儿笑,说,我也去看过,就是玩呗,这个季节所有花木都一色,没处好玩,只有日出,能给人不一样的视野,就是个心情。
蔡莉说,也是,我们不能去那些名山大川看,这个世界的日出也一样会出现在每一个角落,有数不尽数的日出,处处有它不一样的感受和心情,日出和日出无关,和看日出的人心情有关,万般感受都是个人心情带来的。到我们家,你要是能待到明年天暖和,我带你去我家山坡看日出,那里有个小山峁,很美。
十四妹高兴之余又不免心事重重,说,我只担心我娘。
蔡莉说,不用担心,玩些日子就回去了,再说你哥也在,村子还有那么多邻居。十四妹点点头。
蔡莉说,在那边我挺不习惯呢,洗澡也不方便,我有半个月没洗澡了。
十四妹笑道,猛的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习惯不是正常吗,我们有时候到街上洗,街太远,在家里就趁天气好,日头好,烧点热水洗洗,平时就在盆里洗洗屁股就好了。
听十四妹如此说,在她去车厢另一头倒茶水的时候,蔡莉在她背影上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屁股上。十四妹穿着一件灰蓝色毛粒绒的裤子,这种毛料把她身体展现得一副发育美满的状态,作为一个女人,蔡莉就觉得这姑娘真美,虽然条件并不具备,但都有自己的办法,听她说爱洗屁股的话不禁觉得她是一个又漂亮又洁净的女孩。
下火车的时候,门口迎面吹来一阵打头风,两个都吸了一口凉气,怀里膨胀起来。
二人下了大火车赶往小火车站,这是一条拉煤的火车支线,无论火车还是轨道宽度都小一规格,从这一片下车的人不多,都是三三两两不太远的人,稀稀拉拉去往小火车站集结,大家满口的方言。
蔡莉两个裹着头巾,身体前弓,双手抱着怀,尽量减少风吹的接触面,冬季的冷风远比春风的细腻多一份锋利,身上再多的衣服都会钻进去,把你的体温带走。
突然前面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回头露半个脸面喊到:蔡莉?
2、
暗淡的天色愈发凸显冷冻中的脚步,自己的脚步清晰,别人的脚步也一样清晰。火车跑了一天一夜,旅途中小觉频繁,一会醒来一会睡去,终于落地,蔡莉有一种解脱感,再去前面搭上小火车,无论如何不会有被遗弃这里的可能。
听到喊自己,蔡莉几乎一瞬间对那男子脱口而出:于东伟!
蔡莉看到于东伟十分高兴。在一段时间的陌生环境后,第一次在外地发现一个熟人,她激动而又喜悦,那种土生土长来自于同一片地方,那种热烈的乡情,她差一点把自己的包扔进他的怀里。
这一刻她忘了于东伟“前男友”的身份。高兴地嘲讽这个世界,地方真大呀,在这里还能遇到你?
于东伟也是意外偶遇超越生活细节,忘记了过去,高兴地说,小车站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无论是出去还是回来,到这里就能碰着面。
于东伟一眼看到了十四妹,问蔡莉,你这是去了哪里,这妮儿是?
蔡莉一秒钟脑海里掠过这段时间的生活,她脸色极细微地浮现一点绯红,只是说,走亲戚去了。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于东伟的身份,不光熟人,他们还有感情,那“二亩黄豆”,那“九封情书”,那“四根黄瓜”,那任羡之和他,好像时过境迁,又好像仍处其中。
蔡莉说,在那边怎么样,是在做什么呢?这是打算回来过年呢!
于东伟说,过年还得两天,在那边跟着师傅学根雕,学会了是个好手艺,就是孤单,太远,我们厂在一个国道边,每次看到来来往往的车辆就想家,想家里人,想起你。
蔡莉经于东伟这么一说,不觉扭头看了一眼十四妹,还好十四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蔡莉问十四妹,你听得懂我们这边方言不?十四妹的微笑透露在松散而微黄的卷发里,脸蛋愈发可爱,微小的地域差的面容让人稀罕。
十四妹微微地笑,说,听不懂!
所有人都坐上车,路途也就三十公里的样子,一声长长的笛声,火车开始“呼呲”“呼呲”地喘息,随着频率越来越高,窗外的景物开始向身后游动,最后那一声高亢的鸣叫“滚——”,无论是“呼呲”声还是“哐哐”的车轨声,他们仿佛穿越在古老的时光里。
冷冷的冬季,火车上不见了赶羊的大爷,也不见了玩猴的杂耍,不见了卖鸡蛋的大娘,也不见了回娘家乱跑的孩子。一切都好像是更必要的一次交通和出行。
五点十分,火车准时停在车站。这是一种工业精神,它的触角已深入到这个小镇。
下了车,蔡莉买了一兜橘子和苹果,称了一些瓜子。女孩子的生活充满小零食是一种女性文化,她们的生活叫“日子”。
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不知去向,它像一副写生,而刚画好粗黑的躯干丢在这里,而人不知去了哪里,也许去了厕所。
肮脏的厕所在梧桐树的后面,和三间“候车室”又错后一肩,冬季的冷风和冷气,让这个厕所看起来比以往洁净许多,臭味似乎也被冻结得如银行里的账户,死气沉沉。
蔡莉招待十四妹要不要去厕所,于东伟忽然觉得自己也有必要。一前一后的都去了厕所。
冠冕堂皇的厕所内部十分简陋,虽然有一副黑灰的瓦顶,但男女之间的隔墙还没有一人高,稍不留神能看到对方厕所里的头顶,为了谨慎,于东伟也蹲下来小便,厕所里一阵吵闹大家都出来了。
于东伟不停拍挤着棉袄,蔡莉问他这是干啥呢?
于东伟不好意思地笑道,冬天空气敏感,上厕所袄里都是空气,不拍拍要臭好久。
蔡莉笑哈哈地也拍拍打打起来。
3、
偏僻的小镇,侥幸留居着最早的一批宿主,他们享受着这里最优质的资源,不用过分地劳动,经营一些生产工具和日用所需。
三支黑木杆的路灯,成为这个小镇繁华与文明的标志,有时候它亮,有时候它不亮,这并不影响它在这里作为现代文明标杆的意义。我们经常会看到腰系安全带的电工像个猴子一样爬上去在杆头活动。
一家卤肉店,可能今天迎收的最后一波客人,于东伟,蔡莉和十四妹,店主的热情和欢喜,也同样展现着一个现代小镇的生意要素,要和他们做好朋友。
于东伟谈梦。
饭桌上,于东伟认真地说,你们有没有这样的经验,有时候晚上做起了梦,或假如梦到一个人,和一些故事,第二天,回想起来对这个人有加倍的好感,甚至会想她,喜欢她,很想看到她,那梦成了感动自己的秘密,那好梦不能说不能分享。
蔡莉说又在给我们煽情!
于东伟叹了一口,表示对自己那份真诚的遗憾。
蔡莉看了看十四妹。
于东伟改口问十四妹,说,小妹,你感觉我们这里好不好!
十四妹甜蜜地笑道,好!
十四妹展现了一个小姑娘爱听故事的奇心,她禁不住问,说说罢,做的啥子好梦约,让我们也听听。
于东伟说,你有没有梦到过自己喜欢的男生?
十四妹害羞地说,没有。接着又说,有。又补充说,没有、有吧!反正记不清了。十四妹的思绪落在了语言的后面,显得纷乱,显得没有整理出头绪。
蔡莉说,说你自己罢!
于东伟突然说,梦到你了——!
蔡莉说,管你梦见谁呢,往我头上按,说吧。
于东伟说,那天睡前我确实想了一阵子你,后来竟做梦了。那天我怎么就到了你家里,见到我,你笑起来说“跟你私奔呀”,你那高兴的劲儿真是漂亮极了,我也信以为真,心里比蜜都甜,你说要随身带些东西,就去一面大山坡上摘水果……
蔡莉对十四妹没有理由地介绍说,他呀,是我前男友,我不计较,走不到一起做朋友也行啊!
于东伟惊讶地说,什么时候我“被前男友”了?
蔡莉说,我有自己的男朋友了,这样给你说行吗?
于东伟说,任羡之?!
蔡莉也不回答,答非所问,咱们赶紧回吧,这么冷的天。
十四妹默不作声赶紧站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一种莫名的气氛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快乐。月色、黑夜、冷冷的空气、冻得像水泥一样的路面。六只脚在地面上纷乱地敲,七上八下,一会又逐渐整齐划一形成两种浑厚的“哒、哒—”声,不一会,又开始有先起有后落,渐渐凌乱起来,踢踢踏踏一片。
天上冷冷的明月,仍旧是始终如一的冷冻的符号。
隐隐的音乐声在渐进村庄时传扬过来,于东伟惊疑地说,村里有电影?谁家有什么喜事么?蔡莉孩子的心态也上来了,高兴地说,去不去?
于东伟说,去!
到了家附近,蔡莉的家门口一片亮光,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才听到突然的哭声,原来蔡老婆死了,她是蔡莉的奶奶。那个经常去山坡上一座败落的小庙烧香送馒头的小老太太,在这个寒冬变温的季节里,如落叶一样,完结了半个世纪的人生!
大家面面相觑,大出意外。
蔡莉的回来蔡顺澄和黄晓慧都顾不得对她的喜悦,蔡顺澄只平淡地对蔡莉说,回来了!也顾不得问十四妹是谁,只是说,小莉你带着去那屋里烤火去,冷不,问你妈找件衣服!对于东伟只是说了句,去那屋喝茶。
蔡顺澄的悲伤很可能是一种庄重形式!但,已迥乎于后来的说说笑笑不当回事让人刮目相看,任何事情的状态一定要正确,是对生活的认真与重视,对自己的尊重,对生活的尊重,仪式感呀是永远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