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他像一个无声息的影子似的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暗淡无光的,昏昏欲睡的眼睛和孱弱得使人顿生怜惜的身躯停留在我的回忆里,一时间不能忘怀。
他并非我的朋友,记忆里只会面两次,首次是在他的老家,一个离我们镇三十公里远的地方。当时是晚上,我和朋友在他的村所在的镇上忙完业务,已过了饭点,肚子咕噜咕噜地抗议,朋友提议说去村里他朋友家解决吃饭问题,于是我们直奔他家去了。吃完饭还没聊上两句,我们就匆勿忙忙上路回家了。过了一个礼拜,我和朋友又过去了,这趟是专门去吃海鲜——他们村的海鲜,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这才认识了他,并从朋友和他的谈话间,窥探到他生活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家是开石场的。他们村在镇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村,村子分上下两地,由直达省府的325国道分隔两边,左边靠海,右面靠山。靠海的下村渔民居多,而靠山的上村,是开石场的,及开店做生意的居多。十几年前的石场,国家的监管还未像现在一样严格,单是他们上村,就有十个八个石场,而且生意好得很,人们说的‘’靠海吃海,靠山吃山"真的是没错的…
话说回来,他是家里三兄弟中的老小,甚得父母的宠爱,从小至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得无忧无愁。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在他二十岁那年,因眼睛无由来的经常疼痛,上广州检查,竟然是严重的眼疾,会有失明的可能。在广州住院了一个月,稍微好点,回家好像又复发了,又上广州去…这样反反复复的医治,花费了几十万不说,他那尚未老的父母,还愁成了满头白发…
他的性格是内向的,和我们坐在一起,朋友问一句,他答一句,而后简直好像无话可说。他给人的感觉是悲观而且绝望。他的眼里仿佛没有这个世界的存在,说话的时候,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眼睛老看别处,看着静止的树,或高的天上庸倦的云朵…
第二次的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谁也料想不到,仅仅过了一个月,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竟然在无尽的郁闷中自绝而去。年轻的生命,仿如晚秋的落叶,消无声息间,轻轻飘落于瑟瑟的秋风中,身后是亲人的悲痛欲绝,朋友的深切悼念,及他人的茶余饭后的一声叹息!
他离去的那些天,我的朋友,他的这位铁哥们,请假陪他的家人守了头七,整整七天。这是他的家人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他相册里发现的,他用笔写在雪白的纸上,并夹在相册里的话:
生命原本就是这样不堪一击的么?人的心是不是很脆弱,在不断的失望中容易变得支离破碎?
既然生活注定是没有阳光,看不到未来的七彩的颜色,那还有什么可留恋?既然生活看不到希望,还有什么必要再留在这恋恋红尘中?不如静静地归去…
然而却真的是生无可恋么?你的亲人,你的朋友,那些曾真诚地对待你,在你欢愉的时候微笑着看你,在你失意的时侯给到你安慰的人,你难道不对他们怀有一丝的内疚和歉意?
是因为太过留恋,才感觉现实的特别的残酷,进而滋生出格外的痛楚。这绝望的痛楚,不论在自已,在亲人或朋友,都是一种累赘,趁早解脱,一了百了…
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每天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清晨的阳光温馨的抚摸,欣赏着花红草绿,倾听着虫鸣声声,这个我曾熟悉的美妙的世界,是多么让人值得眷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