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强子，你出来一下！”父亲站在院子里叫他。

“爸，我正忙着呢，您进屋来吧！”强子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答道。

他的父亲——一个驼背的干瘦老头，袖子撸得老高，露出爆满青筋的干枯手臂，光脚趿着一双泛黄的军用鞋，正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听到儿子的喊声，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走进屋里。

这是一套装修非常讲究的房子。雪白的墙壁、锃亮的瓷砖、真皮的沙发、65英寸的大彩电、对开门的大冰箱……

“唉，好久没来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半年前，他在这儿一抹一抹地粉刷着墙壁，一块一块地铺着瓷砖，一遍一遍地漆着房门……

他这样想着，冷不防，脚下一个踉跄，他一把抓住门把手才不至于摔倒。“唉，命啊！” 他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爸，您坐啊！”强子叫他，他看着那柔软的真皮沙发，终究没有走过去，而是蹲在门旁的地板上。

“爸，坐沙发上啊，这儿软和！”儿子拍了拍身旁的沙发。

“不啦，蹲着舒服。”他咧了一下嘴，干涩地笑了。他摸索着从烟盒里抽出仅有的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然后就看见浓浓的一缕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渐渐地扩散开，变淡，变淡，最后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张口问：“强子，最近忙吗？”

“还行，前几天店里比较忙，这几天稍微好点。”儿子如实回答。

屋里又恢复了沉默，只听见他吧嗒吧嗒地抽烟声。一会，他的周围就弥漫着一团烟雾了。他又猛地抽了一大口，借着这一团烟雾笼住了他的脸，他艰难地开了口：“强子，你知道，你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昨天刚挂了两瓶盐水。眼下，你妹妹又要开学了，可五千多块钱的学费还没凑齐，这几天到你几个姨家跑了一圈，她们手里都紧着呢。你看能不能先从你这挪点，等秋里那窝小猪出圈了，钱就下来了。”

“呦，爸，是您来了啊！”儿媳讪讪地笑着，挺着大肚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嗯……嗯……过两天你妹妹要开学了，她的学费还没凑够，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先从你们这儿挪点，等秋里小猪出圈了就给你们。”父亲小心地陪着笑脸。

“哎呀，爸，您要是早来两天就好了，昨天强子刚进了一批货，把家里的钱都用上了。我这两天还在埋怨他，也不留点，万一家里有个急用怎么办？您说说，早知道妹妹学费没凑齐，不进货也得给她凑上。”

强子正要张口，媳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欲言又止。

父亲闷着头，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烟说：“我知道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抽起烟来。

强子深深地望着父亲，他不曾想到会有这样一天，自己的父亲，一个曾经极其倔强、极要面子的人，现在却在低声下气地向他的儿子、儿媳借钱，他的心头一酸，眼睛有些潮潮的。

“爸，您别愁，这两天我操办好了给您送去，绝不能耽误妹妹上学。”儿子笃定地说。

好久没有听到这样暖心的话了，他抬起头，望着这个从小骑在他的脖子上、如今已经一米七八的大小伙子，眼中带着欣慰、带着感激。

媳妇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旋即满脸堆笑地说：“就是呀，爸，您也别着急，回头让强子先从隔壁大斌那儿给您挪一挪，也不知道他这两天在不在家，前几天听他媳妇说去广州进货了。”

听着儿媳“意味深长”的话，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孩子，我也不难为你们了，我再到你姑家去看看。现在生意不好做，手头都紧张。那我走了，你妈还在等我吃饭呢……对了，有空过去吃饭，你妈老念叨你们！”

父亲说完，站起身要往外走。

“大爷啥时候来的啊？”正要出门，与大斌撞了个满怀！

父亲抬起头，看见大斌，尴尬地笑了：“刚来，要走了，来玩呢！”

大斌晃晃手里的信封说：“这不，这两天生意刚回了本，赶紧把借强子哥的钱还了……”

死一般的沉默。

……

父亲一跺脚，走了！

“猪脑子！”媳妇骂了一句，扭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