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才
马天才
舒育
王老板的面馆，和别人家的比有一些不同。虽然不大，但总是收拾地干净。王老板人也利索，脸上虽没笑意，但是会办事，会抓人心，几个做面条的好师傅都乐意跟他干。师傅好，面就好，来他家吃饭的人自是不少。
我放假回家，歇了几天，便觉得乏味，正好这王老板家的面馆就在楼下，我就来打个寒假工，做两个月服务生，也算能挣点零花钱了。
王老板脸上并没有过什么笑意，来吃面的人多是楼上的住户，但又相互不认识，也不说什么话，吃完了就走。我只需要端面，收拾桌子，其余的时候都是站在一边，趁王老板不注意的时候打个哈欠——他眼光很锐利，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被看到，然后扣我的钱。就在这种顾客也冷着脸面，老板又严苛的像个老虎的地方，若是没有马天才，就算每个月不扣我钱我也不愿来。
马天才一般都是和他妈一起来，而且准是他妈上柜台这里要两小碗肉酱面和一盘醋溜木须，马天才爱吃这个。等到把面端过来，马天才他妈拿筷子挑起面条，喂马天才的时候，从楼上来这里吃饭的邻居就要开始拿他们母子俩开涮了。说起来也怪哉，平日见了面顶多打个招呼的邻居们每一个不认识马天才和他妈的。
“哎，小马，自己吃呀，多大了？快成年了吧！怎么还让你妈喂你呢？”
这时候马天才他妈准接过话来“哈哈，大哥，我们家天才得学习，将来要考北大，考清华的，我们先学文化，考上了北大清华，我们再学拿筷子——”这时马天才他妈转过脸来，满脸关切的问马天才“宝贝，好吃吗？”
马天才点点头，笑一下，眼睛不看他妈，更不看逗话的闲人，只望着天花板出神。
“哈哈，”又有个闲人出来说“小马，小马，看我一眼！小马哟！”
马天才这才回过眼神，呆呆地看着这个闲人。
“小马，你说，学习有什么用？说出来叔叔请你吃这顿面！”
马天才嘴动几下，不说话。他妈妈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赶紧推小马“天才，和叔叔说，咱为啥学习，为了考……”马天才他妈突然住了嘴，满眼期待地看着马天才。
“考……考……考清华，还有，还有，哎，北大。”
“哎哟小马，说话还结巴呀，这可不行，我怎么听人家说，北大清华可不要说话结巴还不会用筷子的呀！这说话结巴的，都安排到技校去了小马哟，哈哈！”闲人继续逗话。
马天才一下子涨红了脸，嘴里开始嘟囔着什么“全班第一”呀，“考了满分”呀之类的，马天才他妈脸色也不好，但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逗话的人，又像怨恨，又像哀求。面馆里的气氛十分开心。
一般到这时候，王老板也就发话了“哎哎哎，你们这群人怎么回事？欺负一孩子，啊？多大人了，要点脸吧！你看——”王老板冲着刚才逗话的人挤挤眼睛，又面向面色时红时青的马氏母子“来，小马，叔叔向着你，给这群大老粗们露一手，咱背个李白的那个诗，就那个黄河之水什么地方流下来那个！让他们这帮大老粗长长见识！”
听了这话，马天才立马眼前一亮——“将进酒，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水银泻地般的流畅。
马天才一口气背下来，他妈坐的一边，高兴地几乎要晕过去似的，王老板一拍手，大声叫好，其他吃面的人也不吃了，都在哪里叫好，冷清的面馆已然成了欢乐的海洋。
这种时候我不会打哈欠的，只会跟着一起笑，王老板也绝计不会管我的，我若是不笑，他反倒会找些理由怪罪我，扣我些工资。
马天才为什么这个样子？我是清楚的，马天才他爸，常年在广州那边做生意，有时候过年甚至都不回来，只剩下他们娘俩，不过钱不愁花，日子比较富足，于是马天才他妈决定辞了工作，专心养家带孩子，一定要培养出来一个优秀的好孩子。于是，从马天才学会说话走路开始，先是《三字经》《百家姓》，再到《论语》《孟子》又发展到了数学，物理之类的书籍。学是学了，但我从没见他在楼下玩过，更别提叫同学来家里玩耍了，我们小时候做的事情，他大抵都没做过。
我在面馆时，隔三差五也能看见他们娘俩，但我不像那些食客和王老板，不爱去逗闷子。只有一次，我扫地的时候听见马天才他妈冲着马天才小声说了一句“宝贝，你看看，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人的样子，只能在这里扫地。”
我回过头去，瞪着这娘俩，马天才先低下头，向他妈靠过去，他妈也不敢看我了，也低下头，看着面碗，我也就没再多说话。
这事之后，我没在面馆见过这娘俩，只听有一次王老板和食客聊天，说了一句高考就剩一百五十天了，马天才他妈天天逼着马天才学，打算考北大呢。我也并没觉得不自在，顶撞他们娘俩，王老板不会怪罪的，估计也只是笑几声拉倒。
再后来，假期结束，我就坐上了去南方的火车，离开了寒冷的北方，结束了面馆的打工生活，及至七月，我回到了北方，又回到王老板的面馆。王老板还是那样，冷着一张脸，但对我很客气，留我吃了一碗面。吃饭的时候我问了一嘴马天才的事情，王老板只说了一句话。.
让北大录取了。
我哦了一声，继续吃开了，脑子里想的是那娘俩低头偷眼看我的样子。
本来马天才和我再也没有关系了，可又出了一件事——我放寒假回来的那天，马天才自杀了。
听他家对门的老叔叔说，马天才在北京待了一个月就回来了，待不下去，什么都不会，让学校“退货”了。回来后，就跟个傻子似的待了几个月，跳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