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未来的考古

我看着窗外的人造太阳缓缓升起，知道这又将是平淡无奇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找上了我的小伙伴，想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过去的一个星期，我们就把这个季度所有新出的虚拟现实都试了一遍——都是和上一年雷同的东西。我真怀疑那些设计师是不是集体染上了一种会侵蚀他们脑海里创意的病毒。结果今天我们又没事可干。

到了我们这一代，生存已经不再是问题。我们实现了资源上的完全共享，没有人会挨饿受冻，除了那群被无聊折磨到喜欢体验痛苦，从而达到他们所谓精神境界的疯子；我们也探索过宇宙，结果发现它只是一片黑暗死寂的虚无；我们早已走出太阳系，我们的飞船破除了空间的障碍。现在已经很少人像我一样知道我们来自地球。

我对几个世纪前，还在地球的人类刚开始探索宇宙的那个时代格外神往。那时候的人们不像现在的人那么软弱颓废，整日沉迷于虚拟现实，将冷寂的宇宙阻挡在外。而且他们凭着如此落后粗糙的技术，就有勇气飞出地球，甚至飞出太阳系，不顾永恒的时空和冰冷的宇宙定律，盲目地相信宇宙会眷顾他们。他们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自信和乐观？

我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今天我们一起去地球吧。”

“那地方多没意思，尽是一些古代的太空垃圾。你要去那里干嘛？”

“我就想看看过去的东西嘛。”

“你可以去博物馆啊。”

“博物馆？我都去过六十三次了。反正今天无聊也是一天，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行吧。反正怎么都是无聊。”

我们到太阳系的中途遇到了一些小问题，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坐标——这地方自从九十年前就没人去了。除此之外一切都还顺利，时间大概花了一小时。

我们几经周转，穿过虫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朱红色的行星。难道经过这么多年，地球早已经被时间抹去了蔚蓝色的海洋和绿色的陆地，连大小还有所变化吗？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让我的芯片连上了博物馆的资料库。

还好我没有相信。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告诉我这是火星，是地球的一个卫星。

火星周围散落着一圈飞船的残骸和碎片，都是古老原始的东西，但足以使我激动不已。我连忙让系统停下，打开宇航服柜的门。不收集一些纪念品，实在辜负了这趟行程。

“你不会是要去看那些残骸吧？”我的小伙伴突然摘下了他的虚拟现实眼镜。

“是啊。你来吗？”

“呃，好吧。反正我也要活动一下筋骨，呼吸一下火星的新鲜空气。”

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看着这些陌生的宇航服头盔，推进器，原子裂变舱，被冻结在永恒的时空里，开始想象它们在遭遇了什么之后才走向终结。会不会有某艘飞船的一部分徒劳地发送着求救信号，它就这么发送了不知有多久，直到电池耗尽？

我收集的东西把后面的两个储存舱都填满了。我的小伙伴抱怨着我是在拿他当无价劳动力。在我打算把最后一件古董搬回去的时候，我发现了它，一艘只剩下驾驶舱的飞船，看起来年代比我飞船上任何古董都要久远。我突然很想知道它的记录仪是不是还在。

我又招呼小伙伴登上了这半艘飞船。我好像本来就知道记录仪放在哪里，毫不犹豫地把它拖了出来。数据竟然还在，只不过是断断续续的。在一番解码之后，我们就站在那里听了起来。

“太好了！他们一点也没发现！”

“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你以前开出去飞船过吗？”

“这…倒是没有。不过我在地球开过一次。”

“什么！我后悔跟你一起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我们现在离地球少说也有三光年了。”

“就算我们的速度能达到光速，回家也得三年。”

“是啊。但火星实在太吸引人了。”

“你害怕吗？”

“什么？”

“假如某艘飞船残骸上的零件飞出来，砸中了我们薄得像纸的舱壁，而这在死寂荒凉的空间里，没有任何一个生物能听到我们的呼救声…我们只能永远在虚空中飘荡，永远回不了家…”

“你后悔和我一起来吗？如果你选择留在安全的地球，你不会在某一个深夜，向天空投去渴望的目光吗？就算是地球，也不一定是安全的——一阵海啸就能摧毁一座城镇。生命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既然这样，还不如在有限的生命中大胆冒险。我虽然害怕，但我不会退却。”

“这下被你说中了——我们真的再也回不了家了。”

“至少我们在火星上看到过地球升起…突然想到，我们应该是世界上第一对自己偷飞船登上火星的搭档吧。”

“是啊，可惜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你后悔吗？”

“一点都不会。”

“离爆炸大概还有多久？”

“我估计是五分钟吧。”

“足够了。”

一段音乐从记录仪里传了出来，还有两人时不时的唱和声。他们唱得很随意，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们听着这来自过去数个世纪的音乐，竟有一种自己很久以前就知道这旋律的感觉，不自觉地齐声哼了出来，在这空荡荡的船舱里，而它的主人早已逝去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