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野事连载——4——几近于圣人的奶奶

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通知删除

我的奶奶原本也是位大家闺秀，可惜摊上一位嗜赌如命的父亲，生生的把家给败落了！她的父亲只有两个爱好，一个就是喝酒一个就是赌博，喝酒总是烂醉，赌博总是烂赌，经常输的一塌糊涂，为了还赌债，他就卖地，几百亩地被卖的没剩下多少。奶奶的母亲管不了她父亲，虽然努力劳动，也曾赎回过一些土地，奈何奶奶父亲太不争气，最后气的得了气鼓一命呜呼了。奶奶的父亲后来实在没有可卖的了，就把奶奶卖给了13岁的爷爷当童养媳，那时候奶奶18岁正是最好的年华。

奶奶嫁过来，虽然是被卖过来的，但是她没有任何怨言，在爷爷家任劳任怨，从没拿自己当少奶奶，总是和下人们一起劳作，每日忙忙碌碌非常的知足。偶尔自己有些梯己钱，都会托人捎给她的父亲，虽然知道父亲肯定又会烂醉烂赌，可谁叫那是自己的父亲呢！

奶奶嫁过来后孝敬公婆，从不曾和公婆红过脸。老爷爷特别满意这个儿媳，就是在弥留之际，也总是说：“有志云（奶奶的闺名）在，我死了也安心！”老奶奶也从来挑不出奶奶的错处，一直到老都是奶奶在伺候她，老奶奶总是说：“比我那俩不争气的闺女强百倍！”

奶奶和爷爷也是相敬如宾，照顾爷爷照顾得很好。奶奶曾经跟我们说“刚和你爷爷结婚的时候，你爷爷还是个大孩子，经常是要你老奶奶哄睡着了，再让我抱到我们屋里来。我天天还得给他铺被窝穿衣服，呵呵！”爷爷从小是个少爷命，从小到大，不管家里怎么样，他都端着架子做他的少爷。爷爷基本不下地劳动，都是奶奶自己去地里劳作，尤其是后来家里败落了，脏活累活依然是奶奶自己来做。奶奶也没有怨言。

奶奶曾说：“一百斤的麦子麻袋，我抗住布袋中间，不用人扶就能走二里地。”我一直觉得很纳罕，虽然奶奶后来赶上“放脚”的好时候，但是那从小裹着的小脚根本没有完全复原，她这样努力干活，该有多疼。

在全国的农民公社运动中，打土豪分田地，家里的土地都无偿上交了国家，家中的财物也都被当做四旧没收或者破坏掉了。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会心生怨恨，可是奶奶没有，她说：“这是人家国家的规定，又不是只有咱一家，咱得听国家的！”从此后，大家开始在生产队共同劳动，领工分过生活。因为是给公家干活，多数的人都会偷奸耍滑，偷拿私带。可奶奶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每次都是努力认真的劳作。奶奶经常跟我说一句话：“那时候队长说了，整个三大队就人家志云是个实诚的大好人！”奶奶说这句话的时候 ，脸上总是挂着自豪的荣光。

奶奶一生生育过七个子女，在六零年到六三年那段洪水地震大饥荒的几年，真的是能把人饿死的年代。奶奶的两个孩子就出生在那两年，因为奶奶饿的全身浮肿，没有奶水，两个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活活饿死了。奶奶想起那两个孩子，只是说：“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中用。孩子和咱没有缘分，赶紧去托生个好人家，别跟着咱受苦了！”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严肃中带着遗憾。

奶奶一生都非常的朴素，为家人邻居做了多少的鞋袜衣服，自己却常年就那几身穿了多少年的衣服，上面已经好多补丁了，也舍不得扔掉。她总说：“衣裳什么那新旧的？干干净净的没有露着就行了！”她不在意自己的穿着，也没有带过任何的首饰。稍微有一点好的布料或者好看的穿戴，她都会高兴的说：“这个东西好，放着怪可惜了的，趁着新不吝谁适合的赶紧用去吧！”因此，奶奶到临去世都没有积攒任何的财物，只要是自己有的东西，不是生活必需品，她都会为它们选好人家，早早的送出去，她总是说：“赶紧给她们找个好下家，放在我这里怪碍事的。”我结婚了以后，去看她，她指着屋里唯一的一张老楠木桌子对我说：“大刚，这个桌子是楠木的，还值个钱，你拿走吧，我平时吃饭在锅台上就吃完了，用不着。”

奶奶有恩必报，不管别人曾经为她做过一点什么她都记在心里，伺机报答。有几次我去看她，她总是说：“大刚，那个谁谁给了我一些某某，我这里攒了几个自己鸡下的蛋，去帮我送过去吧。”也常说：“人家谁谁和咱都是多远的亲戚了，还年年来看我，我心里可不落忍呢！等你有空了，帮我把这些鞋面送过去吧！我老了，眼睛也不好，纳不了鞋底了，就还能做些鞋面，让她别嫌弃。”还会和我说：“大刚，以后别总是来看我，我好着呢，身体结实，什么毛病也没有，又不缺吃又不缺穿，你忙你的工作去吧！”

奶奶一辈子不愿意支使别人，即使九十岁高龄了，一切都要亲力亲为。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床，只为了别让爸爸去给她倒尿盆。一到做饭的时候，抢着来到厨房里，看有什么能做的，帮我们剥葱、切菜打下手，每次听说我们要包饺子、蒸馒头，就早早的帮我们把面和上了。那次我看见奶奶和面，因为年龄大了，没有力气，经常需要把整个身子支在胳膊上才能揉的动面，我总是眼里泛着泪花看着她，我不回去帮忙，因为只有让奶奶干活，奶奶才会快乐，她觉得自己还有用，还能为大家做事情。

奶奶一辈子没有恨过别人，顶多就说一句：“这人怎么这样啊？”过后，对方做过什么事，她早忘记了。记得我小时候，三婶子因为爷爷把家里祖宅的宅基地卖给了我的爸爸，觉得爷爷处事不公，肯定是奶奶挑唆的，就跑到奶奶家对着奶奶破口大骂，骂了一个上午，奶奶也没有回嘴，奶奶直说：“她老三家的，你消消气，我还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事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爷爷中午回家来，气的不轻：“你再怎么着，能骂恁娘不！恁娘一辈子的老实人怎么到你这就成了这么不是人了？地皮我是卖给吉祥（我爸爸的名字）了，不是因为他会盖房，又有一点积蓄吗？要是给了你们，你们谁能拿的出地钱盖的起房子，那地皮不就废了吗？”奶奶一听赶快说：“别那么说孩子，她也是着急，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也不跟大家伙商量一下啊？”爷爷说：“几个小子都同意了，谁知道这个娘们这么厉害，这么不是东西呀！连娘也能骂！她都忘了你是怎么照顾她的了！她家和这个院离得最近，早上四五点你就给她去把饭做上，好让他们早上吃饱了再去地里干活，她改嫁带过来的孩子还有她生的孩子，哪一个不是你一手带大的，其他几个小子谁有这么好的福气，最数她不能说你一个不字，结果忘恩负义的还来骂你！真是畜生不如！”奶奶赶紧劝爷爷消消气，仿佛被骂的不是她自己。

后来，三婶子因为这件事不在给爷爷奶奶供养，爷爷气的伤心不已。奶奶却说：“孩子也是过得艰难，原谅她吧！”奶奶又怕其他几个孩子不满，于是就对人说：“以后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我也很的他不行。”其实奶奶根本就不会记住这些，还偷偷的给三婶的两个孩子鸡蛋吃，不过这件事只有我们小孩子们知道。

奶奶一生九十三年，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曾经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奶奶是傻！可是现在看来，奶奶才是唯一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就到了她的暮年，她都一直在为别人着想。她曾经听我说过念佛可以天随人愿，就央求我教她念佛。我教了她几种念佛法门，她就把这当作了一项严肃的工作来做。每天都要念够一万遍。我曾经以为奶奶是在祈求长寿或者无病无灾，但是有一次，我却清楚的听到奶奶虔诚的祈祷：“南无啊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赶紧把我接走吧，千万别让我成为孩子们的负累，我老了，没用了，赶紧把我接走吧！”我听了，眼里的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我伟大的奶奶，您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都说圣人不积，奶奶就是最好的表率。她心里没有自己，从不知道积累任何东西，包括财物，包括名誉，她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也没有追求，只是纯然的活着，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为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做着一点一滴。这样的人世间少有，是我一生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