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 10】诀别
“崇远，你什么时候来的？”嘉露诺诺地问，更像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想要崇远回答。
如她所愿，直到他们进了崇远的办公室，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有他紧握着她的手腕的手，泄露了他汹涌的情绪。
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崇远放开了嘉露的手。
他独自向前走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他脑子里所有的画面混杂在一起，胡乱地闪现。
嘉露把他扶回卧室，给他喝蜂蜜水……
米娜在连廊里跟嘉露起争执还泼了咖啡……
咖啡厅的卡座里嘉露啜泣着，接受叶思铭的安慰……
母亲训斥嘉露的样子……
……
崇远脑子里很乱，这些画面一下子爆发出来令他无所适从。他仰起头望向天花板，有些话就在嘴边却问不出口。
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着：嘉露啊，你告诉我是我错了吧。我都想错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跟叶思铭到底有没有事？“嘉露当然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困扰，
崇远闻声回头，一脸惊愕。嘉露从来都不缺乏洞悉他心思的本事。但既然洞悉了，就应该知道这个话题不好开口。可她还是说了，把一切都摆在阳光下。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到底是不是算计你了？“
崇远心中一凛——嘉露今天是要与他鱼死网破吗？不然怎么会直奔他的底线而来……
他固执地保持缄默。不否认，也不承认。不否认因为那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滚雪球般累积的疑惑，终是要爆发出来的。不承认是他内心最后的信念，他在心里大声疾呼：嘉露啊，告诉我是我想错了吧，求你……
见他这样，嘉露也不说话了，平静无比地看着对面的人。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压抑着呼吸，想看清她的每一丝微表情。可她偏偏画着完美无瑕的妆容，表情管理也是无懈可击，令他一无所获。
他为弄清楚事实，努力的探究、揣摩。几分钟的时间，在两个人感觉，就仿佛余生一般漫长。
终于，他的情绪还是爆发。
崇远近乎暴戾地大声质问：“林嘉露，你到底在掩藏什么秘密？我不能知道吗？还是你觉得这样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很有趣？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啊，我是你的未婚夫，你的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分担的？为什么化妆，为什么赶论文，为什么去找思铭，这些都不能跟我说吗？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崇远的咄咄逼问让嘉露下意识地退后。终于，她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后背贴到了办公室门口。他索性伸出双臂，将嘉露困在他和门之间，形成犄角之势。
“你这样，我们还怎么继续下去？”
崇远的声音落在嘉露的头顶，他的气息随之落下，像将下雨的乌云一样烦闷又凄凉。
嘉露怔愣了一秒钟，又唏嘘了一秒钟。她意识到，她一直等待的这个时刻终于还是来了，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和心思都是为了这一刻，让他累积的怀疑和怨怼爆发出来。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他。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那就别继续了。”
崇远闻言，双臂陡然下落，整个身体也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慌失措。旋即，他转身面向身后的窗台，仰起头。终于，他没能阻止泪水流出来……
深深地看着这个挺拔的背影，捕捉到他仰起的侧脸和眼角的星光，倚在门上的嘉露终于重新获得了一点点力气。她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有这一秒的最后对他的背影的注视，她应该满足了。反手在背后按动门把手，嘉露没有犹豫，全力拉开门，决绝地、拼命地大步向电梯间走去。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倚在电梯轿厢的不锈钢壁板上，匀了些力气给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然后，身体慢慢下滑、下滑……
醒来的时候，嘉露听见的全是仪器运转的滴滴声。
是真切的痛感让她体会到自己还活着。
她一度以为自己进入了弥留的状态，因为她在昏迷的时候，看到了崇远：
他在她的病床前微笑、流泪。他想牵她的手，却又在即将碰到她的手的时候打了退堂鼓。
都说，人在死前会看到幻像，会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或者回顾自己一生的重要时刻。所以，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了。
若真如此，能在死之前再这样看看崇远，真的太好了。
就在她要开始感激上苍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聒噪的仪器声，然后就是痛感让她发现自己还没死——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终于醒了……”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循声望去，只见叶思铭一脸疲态，布满血丝的双眼却还炯炯有神。
静默。
良久，在她快支持不住，再次合眼睡去的时候，他才又开口：
“我找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会……我差点就没救活你……还好……”
他的声音里满是悲伤。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他连句子都说得不甚完整。
停下来，深呼吸，又过了几秒钟，他才能稍微正常的对她说：
“你刚刚昏迷了36个小时。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36个小时？”嘉露只是下意识的重复了叶思铭的话，但她发现，想要说话是件费力有痛苦的事儿。喉咙很痛，连带着胸腔、五脏六腑都很痛。
比起自己的病情，他更想知道，崇远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是不是来过。如果她睡了36个小时……那么，她看到的画面，都只是梦吗？虽然心中已有了答案，嘉露还是想证实一下，于是又强撑着开口：
“那，崇远他……”
她一开口，又突然发现不知道怎么问才好。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思铭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但他的语气中满是憋闷，“他昨天晚上想找我一起去喝酒，但我说我这边有重患走不开。你知道我多想告诉他：笨蛋，那个重患者就是他的女朋友、未婚妻。你再不来，就永远见不到她了……”
思铭的声音里的情绪已经有点不受控制……
“他可不是笨蛋，他都知道我在骗他呢……”嘉露使出全身的力气，为崇远辩解，就像以前在别的所有地方维护自己的男朋友的时候一样。
“你是说他知道你病了还不来看你吗？”思铭有点被搞糊涂了。
“不是。”嘉露慢慢地说：“他知道我骗他，但是不知道我在生病。我现在在他眼里，是一个城府很深、满口谎言的女人了。他最讨厌的那种……”
嘉露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并不是因为没有力气，而是因为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可能，是悲伤吧。
叶思铭直到现在才终于弄懂了林嘉露在计划什么。
她计划的不是跟张崇远分手，也不是对张崇远隐瞒病情，而是要让张崇远讨厌自己。她是铁了心要让那个她深爱着同时也深爱着她的人讨厌自己，要颠覆他们多年的感情。单纯的隐瞒总有发现的一天，可若不再爱了，即便发现也会无关痛痒了吧。
林嘉露是要以力承担所有的痛和悲伤，一次来来偿还自己从张崇远哪里得到的所有爱。
想通了这一切，叶思铭没有办法再开口劝她。他只好问：“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帮我找家合适的临终关怀机构吧。”
嘉露说这话的时候，是微笑的，久违的、轻松的那种。
“好，我来安排。”叶思铭毫不犹豫的答应。
“谢谢你。”
“你先休息。”
叶思铭边说边转身离开。他真的怕自己会当着她的面流下眼泪来。
“嗯。”
嘉露听话地闭起眼睛，陷入新一轮的昏睡。
走廊里，穿着白大卦的男人已经泣不成声。
36个小时里，他的精神都不敢放松片刻。他一直关注着病房里的一切动态，仔细地听着里面的仪器的声音。
他进去过一次，在一次紧急抢救之后。不过很快就出来了。
他一直等在走廊的长椅上，直到她醒来，说出她最后的请求……
思铭给嘉露安排的地方离他的医院不远，环境很好，也很安静。
他每天都会抽时间去看看她，给她带一小束小花，铃兰、雏菊什么的。
她每次都是笑笑地收下，让思铭帮他摆在房间的床头柜上，或者窗台上。
有一天，思铭拿着一束小苍兰来到嘉露身边。
她在花园里晒太阳。但可能是累了，闭着眼睛好像睡了。
思铭也不叫她，就在她旁边站着。
十几分钟过去，她才幽幽转醒，看见思铭和他手中的小苍兰。
她微微皱眉，又笑笑，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让他自己来吧。”
见思铭惊愕的表情，她又补了一句：“我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