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当如簧(八)
醉卧阁楼上,梦醒风雨来。
风大,雨也大。而窗没有关,陆陆续续有雨冲进来,滴打在他的脸上。并不感觉冷,倒是凉凉的,清爽极了。他很快醒悟过来,这是夏雨,正缝盛夏。盛夏极热,可一下雨,天气就能凉爽下来,且雨重风猛。有时候,下个一夜闪电胡闹嬉戏,穿梭于黑夜间,能照亮整个地球。那一刻,他们似乎可以看清看透中原大地所有人的心思。有时,随意一瞥黯然一想,人心便知。有时,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也猜不透人心。何况早年身为帝王,万人之上,谁敢轻易向他透露其真心。他忽地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这么些年来,他缺真心朋友,他渴望真朋友。他伤心地哭了,他没有朋友。
雨在下,他在哭。
夏天,是夏天啊。他觉得夏天总是很舒适。天黑得晚,夜里很长。大白天,什么人也没有。他就跑到阁楼不远处的小河里,来回来回地游。运气好时,还能捉到几条不知名的小鱼。累了,就躺在河边的沙石上,微闭着眼,忽然又一跃而起,拿着砾石在沙土上勾勒她的模样,屡屡都是画出了模糊的轮廓,还没等到她的神情,只见他一转身,手中的砾石就已沉没在河中央了。他又继续躺下,任由水浪拍打着他的脚心,冲毁掉她的模样。
当眼角的泪水渗透到沙土里时,他仰起头,刚好看见太阳在河的另一头消失了。他想她,尤其在黄昏后,日落时。
眼一晃,院里院外,树木光秃秃的。风不再凉爽,转而刺骨。他裹紧了身披的棉袄,紧接着,关木窗,熄烛火,躺床榻。身子刚在被褥里暖了些,喉咙里忽地一阵异味,小肚也带着丝丝绞痛。果不其然,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吐了一地。他又坐起身子,靠着墙,缓了缓,才下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于是,又爬回塌上,似乎刚好吐过一番后,轻松会了,安静地躺着,渐渐入睡。
没过许久,睡着睡着,觉得又难受。待起身,看到从细小的窗孔里透入的冬日月光,仿佛内心深处淡淡的忧伤。忽地胃里一倒腾,他用右手抵着墙,吐了整个墙角,好不容易是舒服了,可很快一股异味又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默默蹲落下来,身子紧靠着墙体,头也埋进了腿里,小声啜泣,泪流满面。
他已经能哭得很熟练了。
惆怅泪泪愁肠,几番孤独几人场?
风吹开了窗,天亮铮铮的,木窗嘎吱作响。他揉了揉眼,望向远处,窗也不关,任凭东南西北风,真乃好客也。而远处,天地一片苍茫,了无人烟,不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他又转身从塌上拿了床被褥往身上一裹,倚在杆前,望向远处,窗也不关。他渴求一缕青烟,就此望眼欲穿。
昨夜,他真怕自己要死了。他多想找个人说说话,说当年,说女子,说思念……。他知道,这个冬天太冷了,怕这颗思念的心儿被冻住,那思念儿就断了,真断了。
刚想到这,眼泪珠儿就落了下来。大的掉在圆杆上,溅开了花,四处飞去;小点儿的躲在眼角,迟迟不愿离开;不大不小的挂在脸上,被风渐渐吹干。
现在,他胡乱爱哭。
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年的冬天没有雨。风到处吹着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