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活着没意思”
貌似人们只有在遇到了“活着”级别的挫折才会去思考这个话题。不是问题是话题:活着没意思。——一般人是这么干的,还有的人更勤勉点,他们遇到了挫折就开始这么干。
话听起来可能有些嚣张,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在真的好好想,甚至其实就没在想。这话题就像是箭靶上的靶心,而大多数人他们一箭出去就脱靶了。这涉及到活着的本质的问题,“活着”这东西的部分特性特质决定了它到底有没有意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碰见了偶然事件,受其影响,便主观色彩浓厚地先给它下了个定论(说难听点就是给“活着”扣帽子,另,扣帽子归扣帽子,对不对又不能一概而论);而少数人则勤勤勉勉地张弓搭箭,放话出去:“我要放箭啦!”然后就甩袖子撂挑子撒丫子了。最后“活着”在人们的嘴里就像是一锅瓜子,一把火搁底下,那就大锅炒,香!嗑瓜子!没有火,人们便不搭理它,时不时有几个带孩子的过来指着这锅玩意儿对小子说:“宝宝,这东西叫做瓜子!”活着这种话题就成了热度型话题,人们就是图个嗑,几乎没有人会思考葵花籽怎么来的,更没得考虑结构及其营养价值。但是上文说道,人大多是活得不如意了才开始考虑这种话题,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这种话题中得道的话,那或许是郁郁不得志,一路坎坷吧。
上文说道,“活着”这东西的部分特性特质决定了它到底有没有意思,那么如果想深入地探讨活着有没有意思,我们起码得有个对活着的了解。“活着”这玩意好像没法从物理化学角度解释其构成;我辈一介屁民谈活着的精神内核本质意义什么的也太扯淡了,那么就用最家常最平民的视角来看一看活着:我活着,我能得到什么?——既然都这么想了,就雷厉风行些,把不可控的、有干扰的、有歧义的全拍一边去:仅仅活着,我能得到什么?
先搬上来最简单粗暴的:你会得到死。仅仅活着,徒然运行身体机能,没什么进阶技能的话,你还会死得很早。(什么叫一步到位啊?什么叫一蹴而就啊?看一看学一学!)死像电脑关机,一瞬把所有进程都终结,没得到的失去,已经有的瘫痪,任何操作都无效,直到电脑再被打开。人跟电脑的一个显著区别是,人没法关了再开,“肉脑”是一次性的。死有很多说法,是路程的尽头、是最终的处分、是圆满结局、是诸神黄昏,不一而足,但是死是终止,若直接死,就失去了活着时候的操作机会。总感觉错过了点什么,一般人应该没那么着急移交自己对自己的控制权的。一言以蔽之,一般人不会生下来就开始寻死,他们总是要想法活着的。——从无到有的第一步已经迈出,一切都可以开始铺陈开来。
一般考虑,大多数人活着,一开始倒也不那么难。但是如果就那么考虑,眼界就有点狭隘,不利于以后的思考了——在诞生之前,一切外界因素都不是必然的。大多数人活着不那么难,因为很多有利的外界因素构成了一个安稳的环境:有父母,很安全,物质足等等。然而恐怖就恐怖在这些因素都不是必然的:有孩子被父母遗弃,历史文化里还不乏孩子生下来就直接不合格销毁的案例;现在打仗的地方还有中东,南美南亚等地还在打缉毒的治安战兼人民战争;塞拉利昂的物质除了钻石几乎什么都不足,后果就是人均寿命也严重不足。如果你出生后的环境有利,那么你就可以享受其福利,如果你出生后的环境凶险,那你则必须承受环境给你带来的风险和负担。你有爸有妈,但你当然可以六亲不认;你物质丰足,但你当然可以分文不取;然而你使尽生平功力一声怒喝,却决不能把自己从叙利亚喝到欧罗巴,也不能喝退炮弹、喝出一对父母、喝出金山银山。世界把好东西摆在你面前,是你要自己取的,而当世界把狗屎、把蜂窝、把炸弹给你的时候,是强塞你怀里的。可能得到和得到到底有区别,该严格得严格。运气好的人们环境不错,有些他们活着本可能得到的东西给避过去了,而运气不太好的人们,怀里杂七杂八的已经塞一堆了。
如果活着就到这里,那叫夭折,夭折不正常。接下来为了继续存活,人的个体就要开始往人群里融入了。我们把互动极简主义地物化一下,人要收到善意和恶意。有人喜欢你,有人喜欢算计你,小时候是欺负,长大了就以欺负为内核运用智慧使其成为了更上一层楼的化合物。比如说,我想请你,你死活不应,那我也没办法;再比如说我想打你,你不想和我打,巧了,我想和你打。我怎么想的,决策怎么下的,涉及到一堆不可控变量;但跟你有关的,实打实的是,有人折腾你,你就不痛快。这时候就有人喜欢追根究底了,为什么人就会有恶意,想加害他人呢?这就像在尸体面前问生物为什么会死一样没劲。等稍微长大了,不幸运的人怀里还是一堆东西;不是老天塞的东西,却是别人塞的东西,但说到底,还是“活着”塞的东西。
这个阶段再过去了,活着的中止就可以不叫夭折了。人的活着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人终于要把自己的血肉之躯通过加工处理化为部件,投到社会大机器里去,流水线甚至可以从小学开始。必须表露对人类聪明才智的钦佩,他们造出机器、他们造出越来越多的机器、他们造出活生生的机器。社会在留精弃粗,生态在优胜劣汰,水平参差不齐的工具人们都被塞到一个圈里,以生存为核心的争斗之内核与一般山林里的禽兽无异——人类仍属于动物的绝佳证明。为生存的选拔和斗争就像海啸,敌不过的人就被卷走,随着浪潮被带到未知的不知道哪;而若能撑过这一轮,剩下的人们就有了到下一轮再被卷走的权利。虽然严格意义上仍有区别,但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已经可以把这些事儿说个差不多了。或者可以夸张地引用一下我身边人的话:考试就像是日本人来了,跑得快的就跑掉了,不够快的就给打死在那了。
这个阶段再过去了,活着的中止就再也不会让大众惋惜了。“夭折”“英年早逝”就不适用于现在这种状况了,只不过就是死了个人,死早了点而已,上不了新闻的。到了这个时候,海啸终于过去,人可以脚踏实地地活着了,然后活着这场游戏就这么在人的不经意中宣告通关了。游戏机打通了游戏,接下来貌似也就只能关机,不然游戏机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于是一大票人在打通了游戏后就开始隐秘地等死。当然有一部分人不甘于把剩下的时间都断送在按部就班的挂机托管中,便自己想法把这实际上已经通了的游戏继续玩下去,看起来人家还在忙活,但实际上人家都通关了。但是不要忘记,在最后的最后,游戏机到底要关机,一个人累死累活,九死一生地撑到了现在,最后活着还是会给他——死。命运是高位的猎食者,玩弄猎物的环节过去了,下一回就直接动真格来取你的命。
一个人若有幸,就会逃过一劫又一劫,跟命运周旋这四个阶段。而活着到底会给我们什么——不是把什么放在我们眼前,而是真的给了我们什么——应该也说得差不多清楚了。
活着会折腾你,最后让你死。
这千刀万剐般的蛇蝎心肠!何等疯狂恶毒的人才会说活着有意思!
但是他们真的说:“活着有意思”。(妈的,疯了。)
我妈是这么告诫我的:“我当初让你诞生下来,就是因为我们觉得世界是美好的,想让你体会一下世界的美好。”我曾把这视作诅咒般的谎言,但是实际上她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世界是多么美妙,活着是多么糟糕。但我在活着的过程中放眼望去,很少有人像我一样看上去就忧心忡忡,好像只有半条命似的。除了失态的人,我碰见过的绝大多数陌生人在自然流露之时,状态起码都很安稳,跟我比起来,大家的精神好像都不错。我常因为自己过于垃圾而感到格格不入,碰见一个苦涩的失败者跟遇了知音似的。看起来只有我不太对,那么按理来说就应该是我有问题,但是咱已经推出来了,活着没意思。嘿,这可真有意思。
那从有意思的角度入手。能联想到,人都是有爱好的,他们的爱好在他们看来不可能没意思。弹琴、游戏、看书、影视、养花、溜达、乃至去夜店找个伴侣,去掉性质和品级不论,既然有人喜欢他们,那么在爱好者看来,这些东西则不可能没意思。人有主观能动性,除了把老天塞给他们的烂摊子解决了,他们在闲着的时候还是会自己找点事情去干的(前提是,他们能闲着,而闲着的前提是能把老天塞给他们的烂摊子解决)。自己在干一些事情,注意力就全被这些自认为有意思的东西吸引了过去,他们的注意力就不再在与活着的冲突之中——毕竟都能闲着了,“活着”这洪水猛兽便暂且让万物的灵长制退了。投入到爱好中,人便与“有意思”接触连接起来,而在这时候也不可能否认人是在活着。活着+过得有意思≈活着有意思,看起来一点问题没有。
然后一些没开窍却以为有所得以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抓住这约等于来大书特书,拐跑了一批批一代代人。“活着的意思”对于这些被拐跑的人中的大部分是一个未曾涉及的问题,或者是一个难题,而这帮鼓吹者突然在远处给这个问题下了一个定论,那感觉就好像是被卡住时突然找到了这道题的参考答案似的,于是大家都乐呵呵地开始抄答案了。等到题发回来,人们发现满心欢喜抄上去的答案被拍了个大红叉。
约等于的式子仅仅是看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而已,比如我们可以马上就提出并思考一个问题:有意思的意思是哪来的。
人们都爱去做有意思的事儿——这一句话或许就能把问题解决个差不多了。人们都爱去和人们都得,一个是like/love to 一个是 have to ,前者包含了主观意愿。主观意愿是有选择性的,把驴和象摆一起,喜欢驴的和喜欢象的就能打起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后,在抽得出手的情况下,人的手就会朝着想要的东西伸去,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把玩它,这才觉出来有意思来。有时候刚准备伸手,老天大手一挥,一堆烂摊子就砸过来,那您就继续忙活去吧。而若情况再来得惨淡,人根本就没有伸手的余地,甚至没有伸手的欲望,那他也就在那忙着了。没有意思就是没意思,人在忙着,时间在溜走,这些人当然没工夫去考虑活着有没有意思这种问题。那些自己给自己干了好事的人,便专心致志地把玩起来,在乐趣之中,人光顾着玩了,当然不会去考虑活着有没有意思这种问题。
找寻乐趣的手伸了出去,乐趣都是人给自己找的。有人应该还没绕过来弯来——这不就是活着的乐趣吗?——东西放在那里你拿了,和你被给了东西不是一个概念。乐趣是人自己给自己找的,但是一辈子的折腾和最后的死是活着给予的。如果放弃了寻求乐趣的主观能动性,只是在活着这件事上做好,人就不会再为活着说好话了。但是剥夺人的主观能动性也太扯淡了,人没法做这种观察实验,于是有些人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类似的混淆。想来也是可怜,明明是自己给自己干了好事,最后却要归功于活着,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虽然可怜,但是是有其道理的。寻求乐趣的一切行为都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活着。想要有动作,首先得能动弹,而只要活着,就必须得面对无法绕过的烂摊子们,场地收拾明白了,才能给生活的屋子添砖加瓦,而活着就是这屋子的地基,地基没了,上层建筑啥都是白扯。活着是意思的必要前提,不过有意思也是活着,没意思也是活着。有的时候,给人带来欢愉的东西并不能长久地持续,当这种光明,温暖的火焰熄灭之后,之前被驱散的黑暗和混沌便再次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吸引走人注意力和精力的东西没有了,这时候人才会发现,自己实际上还是在黑暗混沌里囤着。能去找新的火焰的人起身去找,一时找不到的便继续囤着,一部分囤着的人便把注意力和精力投于混沌和黑暗,开始思考活着有没有意思。一路一帆风顺的人们很幸运,一路上全是火光,注意力一路被吸引走,没得工夫去考虑黑不黑暗混不混沌的问题。是那种在黑暗中适应出一双夜眼的人,因为打交道的时间长了比较了解,虽然跟别的人比起来很肤浅,在这方面反倒能超前般总结出一些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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