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大宗师·毒王篇（47）
沉浸在感伤中，穿过呆立的侍卫们，九青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锦荣府。后来锦荣府中发生的一切，王九青一概不知。出了小门，九青紧了紧双手，他动也不动的站着，心却怦然跳动，一种不曾有过的感受一下子充满了他的心田，仿佛久旱的大地迎来了甘霖，好似无风带里的帆船却胀满了风帆。突然间，另一种情绪喷涌而出，与之前的纠葛交织，好似沙漠要吞噬充沛的雨露溪流，犹如风暴要掀翻稳健的航船。
王九青无法适应这种突然袭来的内心风暴，现在对于他来说似乎每转过一个街角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仿佛那后面的未知里只包括了分别通向仙境和地狱的两条道路，他期盼着仙境，同时也惧怕着地狱。在漫步的九青看来，鳞次栉比的街道犹如罩沙，背后蛰伏着空荡的希望，与他错身的路人，只专注自己的事情，看起来都不像是真人，而只是无声的人影，日落时，他回到了阁楼，虽然有明亮的红光及日暮的晚风，他依然觉得天空和陆地一片幽暗无声。
晚间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看着澄明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到桌子上早已冰凉的饭菜，九青才想起自己早就因为紧缩而感到疼痛的胃，仿佛几个时辰里积攒的所有灼烧感都一股脑的在这瞬间爆发。
想起白天那个姑娘，她的一言一行，虽然九青静静的躺在床上，但他的心已是猛然跳动了。想起两人四目相对之时，似乎有只鸟儿在枝头高鸣，那一瞬间，小鸟的啁啾、流水的话语、云朵的形状、摆动树叶的风势，他自己仿佛都成了对方口中倾吐出的一个字。然后那一瞬间消逝，他和天地间的万物又恢复了原状，又好像再也回不到原状。
这一夜，九青就在情绪的两端不断徘徊，直到天空泛白他才渐渐走进梦乡。
世间有很多看起来水到渠成的事情，实际上却隔着千山万水。就好像隔着峡谷相望的两个人，即使近在咫尺，想要见面却可能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前途漫漫。如今的王九青和李莹雪便是如此，四目相对时，一言一语间，两人仿佛就已经知晓了自己心中对于对方的情感，知道人生至此只为一人，种种境遇都是冥冥中的指引，指引自己来到那一刻，指引自己去到那地方，见到那个人。
可是，比起戏剧，命运总是更喜欢黑色幽默。挡在美好之间的东西总是与美好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使你不能轻易的搬开这恼人的障碍，只能带着虚妄的希冀，静静等待命运接下来的安排。
在那之后，三姐妹之间的聚会渐渐的少了，并非是因为李锦荣的话，而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种子，它们分别在姑娘们的心中种下，汲取着不一样的养分，发出不一样的芽苗，长成不一样的植株，分出不一样的枝丫，开出不一样的花朵，结成不一样的果实。
不仅仅三姐妹之间发生微妙的变化，就连真儿如今都与李莹雪貌似疏远了一些。李莹雪当然察觉到了这些，不过她也能理解，经过了几乎夺命的杖责，真儿自然会有当下的变化。
“这是正常的”，李莹雪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
这位聪颖过人的姑娘错了，她还是天真，主仆之间的沟壑是永远也无法弥合的。当然，这是后话。
如今摆在莹雪面前的是相思和恐惧的残酷融合。像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横亘在那里，犹如生与死之间的大门，虽然敞开着却无法跨越。
李莹雪对王九青并不了解，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除了那一面之缘外，关于他的其他信息都是源自于真儿的口。
“回小姐，真儿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真儿只是在李靳捕头的府上见过他，他一定是那个府上新来的家丁，一点规矩都不懂。上次我问他李家小姐，也就是李燕儿小姐在不在家，他竟然直呼主子的名字，我还教训了他，可他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真儿没有说王九青调侃老爷的事，因为直到现在别说提起“老爷”，就是“老”和“爷”这两个字单独出现，都会令她瑟瑟发抖。
不过李莹雪自然与众不同，冰雪聪明的她仅仅通过真儿的只言片语和种种迹象，便猜出这弹琴的少年绝非李靳叔叔府上的一名新晋家丁，而很有可能是李燕儿阁楼里“金屋藏娇”的那个人。
可如此局面摆在眼前，一向妙计连珠的李莹雪心中也成了浆糊，她不仅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那少年对李燕儿有没有情愫。
患上了爱情这种病的人，是盲目的，当然也是异常清醒的。他们几乎完全清楚世间除了自己还有谁对自己的心仪对象芳心暗许，更清楚自己心中对于成双的无尽渴望。但他们却根本看不清对方对自己是否也同样怀有希冀，或者正相反——完全会错了意，妄想式的把无意当成了有意，要不然就妄自菲薄的把有意当成了无意。
而今，抛去这些不谈，李莹雪还担心着一件比这些重要千百倍的事情。那就是这少年啊的家世。之所以想到这些，不是因为李莹雪世故，而是因为她的父亲李锦荣世故。
想着那少年的朴素穿着，李莹雪心中便燃起了寒冷的火焰，那寒冷深入骨髓，几乎湮灭了世间一切光明，一切希望。她的父亲李锦荣虽然出身贫寒，白手起家，做到如今富甲一方，可反倒对于家世出身的讲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他不下千次的说过嫁女儿一定要门当户对、姑爷一定要非富即贵、甚至还应该是皇亲国戚。
李锦荣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而且对于面子排场的追求近乎疯狂。李莹雪自然知道，如果那少年只是一个平常的身世，那他们二人根本就没有未来。
即使心中清清楚楚，李莹雪还是不断的在心中告诉自己那个她不相信的话语，“那少年一定身世显赫。”可是在她眼前不断出现的却始终是那少年身上的粗布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