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鱼儿的七秒记忆

鱼儿&熊熊

01

翻开羊皮卷，我看见了自己的命运——为爱勇敢，牺牲成全。

我是一尾鱼，和家人一起生活在海底。长到十八岁，我一直是一尾快乐的鱼。

这一天，我和姐姐在家附近游动，突然一阵海底巨浪涌来，我们随着海浪翻滚着，不知过了多久，竟发现头顶上面越来越亮，原来，我们已经升到了海面上。

记忆中，我只有两次被爸爸带着来到海面上。我看见我生活的大海好大啊，抬头是蓝色水晶一样的天空，丝丝缕缕的白云悠哉悠哉地飘在上面，好不惬意。

现在，我和姐姐都把头露出海面，空气好清爽啊。我看见远远的有一片陆地，姐姐告诉我“那是海岸上”。我哀求姐姐带我过去看看，我很好奇岸上会有什么。

我们游了一会，来到岸边。我看见一只白色的熊安静地坐在那里。海水涌上岸打湿了他的双脚，他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更大的浪打向岸边，一下子将白熊冲进海里。我看见他张开手臂想转身上岸，却被回浪狠命往海里拽。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冲上去，用鱼身挡住了白熊，使他不再向海中滑去。

身体碰触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他的体温，暖暖的，很舒服。

海浪退下了，他又重新坐回到岸边，看着我咧开嘴笑着说了一声：“谢谢！”我在他圆圆的小小的眼睛里看见了亮光。

02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每天下午，我们都相约在这里，聊天甚至“打闹”。我发现自己对他越来越依恋，而他虽然没有对我表达过喜欢，我却也分明看见他每天见到我时的兴奋和喜悦。

我们连续两个多月天天见面，彼此早已熟悉。我叫他“熊熊”，经常取笑他圆滚滚的身体和笨笨的样子；而他唤我“鱼儿”，还击我只有鱼尾，没有腿，不能离水上岸和他比赛跑步。

我们每天聊着、笑着、闹着，每次分别都依依不舍。

有一天，熊熊严肃地告诉我，他的爸爸去世了，他要和妈妈一起回到北方寒冷的娘家去，那里是他们北极熊的大本营。他已成年，他要回到族群去效力。

我把头藏进水里，哭了好久，留了许多泪。我留不下他，我想和他一起去北极。

临别的那天，熊熊给了我一只瓶子，他说会给我写信，会托朋友把信放进同样花纹的另一只瓶子里，每个月的第一天将瓶子放进岸边的水里，这样我们就可以保持联系。

熊熊走了，我每天思念至极。每个月，他的信如约而至，信中他告诉我生活近况，也诉说对我的思念。

一年之后，世界气候开始恶化，熊熊的朋友也要离开这里去找寻更适宜的生存地了，我们的通信就此中断。

我抑制不住对他的思念，我已向家人请求要离开家，要去找他。家人极力阻止我，他们说以我们的生活习性，是不可能在北极生存的，我去找他，无疑是死路一条。

我不听，我宁愿在找寻他的路上失去生命，也要为见他一面誓死相拼。

家人见我去意已决，便也不再阻拦。奶奶告诉我，要去求海神保佑，保佑我能活着游到北极。

03

我游到海神的宫殿门外，说明来意，守兵吓了一跳，他们说从没有见过像我一样的疯鱼，这简直是送死的节奏。

我不怕他们嘲笑，我发誓要见到海神，请求他的保佑。

可想而知，海神不见我，打发我赶快离开。我不，我来了就没想轻易离开。就这样，我在海神的宫殿外苦苦求了三年，他终于肯见我了。

走进他的宫殿，还未等我开口，海神说：“你这个鱼姑娘啊，太痴情了！”

等待三年的我早已没有了羞涩，我倔强的抬起头望着他说：“我要见他，我不怕困难和危险，只有您能帮我，肯求您保佑我！”

海神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我说“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为此受很大的苦，你能接受吗？”

“我能”，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傻孩子，为了一个异类，你值得如此吗？”

“我愿意”，我再次斩钉截铁地回答。

海神翻开羊皮卷，我看见了自己的命运——为爱勇敢，牺牲成全。

第二天，海神施法将我的鱼鳞一片片拔除，每拔下一片都令我极度疼痛，我几度昏厥，好在最终挺了过来。

两个月后，我的鱼身伤口愈合，我又恢复了游行的能力。我准备好一切，告别海神，向北方出发了。

临别前，海神难得地摸了一下我的头，温柔地说：“孩子，我会保佑你。如果见到他，不能相伴在一起，就回来。一年之内，我会保佑你自由来去的。超过一年，我就无能为力了。”

我的心早已被即将见到熊熊的幸福填满，欢喜地说：“祝福我吧，海神。”说完，我摆动鱼尾，快乐地游去。

我踏上了征程。我知道这一路会充满艰辛，但我更知道，我一定能克服种种困难到达极地，见到他。见到他，是我此刻唯一且坚定的信仰。

04

历经半年，我终于平安地游到北极。这里极寒，但好在有海神的庇佑我能在此平安无虞。

经过一个月苦苦寻找，我终于在一片离极点更近的水域见到了日思夜盼的熊熊。我想大声地呼唤他，想和他相拥在一起。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熊跑过来扑倒在他怀里……

算下来，我们已经分别快五年了，通信也断了三年多了，熊熊他，他应该……

我强忍着泪水，我一心想往回游，我想回家了！

我藏进海里三天三夜没有露头，我的泪水也流了三天三夜。

不怪海神说我就是个痴情的傻丫头！

第四天，我准备返航了。我想再游到海面上，再看他最后一眼，算作今生的告别。我心事重重地游了上去，抬起头，熊熊恰恰就在岸边。我心里想：海神啊海神，如果我求你，你可不可以施法掀起一阵大浪把这头熊冲进海里？

我正胡思乱想着，却看见熊熊手里握着一只瓶子，一只画着美丽花纹的瓶子。他的熊掌摩挲着这只瓶子，口中仿佛还在喃喃自语。

“我还走吗？”我在心里问自己，一边是自己的鱼儿故乡，一边是与他不能再相拥的极寒的北极，这几天，就连我的心里都是满满的冰碴，极寒极冷。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五年来日思夜想的熊熊，我知道那只瓶子此刻为我的内心注入了一股暖流。不管你曾经历了什么，瓶子在你手里，瓶子在你身边，这，就够了。

我不打算离开了，决定留下来，陪着他。我不会去与他相认，更不会去破坏他现有的生活，我只是静默地，静默地守候在他身边。

每天，我都会看到熊熊，有时他来觅食，有时他和家人来散步，有时他独自一人抱着瓶子在岸上发呆。

05

气候进一步恶化，北极的冰正在逐渐地融化，我生活的水域面积在一天天缩小。我眼看着熊熊的觅食越发得困难，看着他有时辛苦一天却一无所获。

我已经有几日没有看见可爱的小白熊了，这孩子日渐消瘦，早已没有了圆滚滚的惹人模样。昨天我曾看见小熊妈妈哭得红肿的眼睛，听见熊熊对她说：“别着急，明天我到更远的地方去，深海中应该还有鱼。宝宝会很快好起来。”

今天一大早，我就看见熊熊了，他一遍又一遍地下海捕鱼，却一次又一次地唉声叹气。听见他浓重的叹息声，我的心都要碎了。

已经过了海神答应保佑我的一年期限，我已经回不去故乡了。熊熊的叹息，令我热血上涌，我想撞破冰层，我想成为他的猎物，我想救救他的孩子，我想让他们活下去！

我用力地摆动鱼尾，向他站着的冰面游去。到了离他几米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用头使劲地顶撞上面的冰层。冰冻得死死的，我连撞了十几下，听到了细微的冰裂的声音。

我的头很痛，我转身开始改用鱼尾撞击。又是十几下，冰层裂开了一条条小缝。我继续用身体撞击，头顶的冰层越来越薄，我的鱼身被冰碴划破一道又一道，鲜血流了出来。

我没有觉得疼，我只是知道分别了五年之后，我已经离熊熊越来越近了。

渐渐地我变成了一尾血鱼，我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怕是再见不到他，想到这，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咔”的一声，冰层终于被我顶破了，露出来碗口大的窟窿。

此刻，一只大大的熊掌握住了我的身体，瞬间将我从海水中提了上来。

一阵强烈的疼痛使我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苏醒过来。我感觉到一片温热，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竟然，我看见熊熊正在凝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又惊又喜，虚弱的我已说不出话。此时我被熊熊抱住，这是分别五年之后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在一起。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看见熊熊的眼中也溢满了泪水。

我知道自己只有七秒的时间了：

七——鱼儿看到了熊熊好看的笑容，还带着一个小酒窝；

六——鱼儿看到熊熊笨笨地却又帅帅地向自己走来；

五——鱼儿看到熊熊写在信上潇洒的笔迹；

四——鱼儿看到熊熊为她画的白脸向日葵；

三——鱼儿看到熊熊的眼泪流了下来；

二——鱼儿被熊熊紧紧地抱住；

一——鱼儿拼尽全力地往熊熊的怀里依偎……

鱼儿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鱼儿的脸上。

这一生，我们终其追寻的，无非就是一双深情凝望的眼睛，无非就是一个宽大而又温暖的怀抱……

摘自网络图片 摘自网络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