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
文/名昇
我是一个记者,当我从张霞口中听到这个关于“冥婚”的故事时,我有几分无从下笔,其中大量似真似幻的经历,让我不得不“迷信”,可是身为记者,我又如何去“迷信”。
昨天,当警方将张霞领到我面前时,她很慌张,也很恐惧,浑身颤抖。警方告诉我,这与平日骄横活泼的她,截然不同!
张霞一脸惊恐地告诉我,这事情一定要找个私密的地方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这是四天前发生的事情,即便四天过去,我还是每夜每夜地无法睡着。一闭上眼,就可以听到“咚咚”的敲棺材声,吓得我马上睁开眼,睁眼那一刹那涂抹艳丽胭脂的新娘脸就闪过眼前。然后,我就再也睡不着觉了。”
我看着张霞憔悴惨白的面容,我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简单。
“在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无论一切多么不可思议,希望你不要打断,让我先完整地说完!”
以下故事是张霞口述。
1
我是杭州人,也在杭州念大学。同一宿舍的其他同学都是来自外地的。其中有一个女孩叫苗丽,她是我最要好的室友,来自湖南湘西。湘西,是一个带着鬼神色彩的地名。“赶尸”、“盗墓”、“蛊虫”……这些超自然现象的名词,平常说来就有几分可怖。但实实在在却是湘西的标签。
于是,我们也常开她的玩笑,说要去湘西看她赶尸。她只是微笑,并不言语。上个学期,我们室友更是常常策划着要去湘西玩。一开始她也不反对。只是临到暑假,大家明明都已经约好在校门口出发。可是其他两个室友却没有出现。
苗丽对我说“她们听到我邻居家的哥哥要结婚了于是就不来了,这个暑假你最好也还是先别来了”
我觉得很好奇,便问她邻居家的哥哥要结婚有什么关系。
“邻居家的哥哥半年前死去了。”苗丽低下头。
“死了?”
接着她又低声说道,“你们有听说过‘冥婚’吗?”
冥婚,又叫阴婚,冥婚是为死了的人找配偶。有的少男少女在定婚后,未等迎娶过门就因故双亡。那时,老人们认为,如果不替他(她)们完婚,他(她)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为他(她)们举行一个冥婚仪式,最后将他(她)们埋在一起,成为夫妻,并骨合葬。也免得男、女两家的茔地里出现孤坟。还有的少男、少女还没定婚就天折了。老人们出于疼爱、想念儿女的心情,认为生前没能为他(她)们择偶,死后也要为他(她)们完婚,尽到做父母的责任。其实,这是人的感情寄托所至。
另外,旧时人们普遍迷信于所谓坟地“风水”,以为出现一座孤坟,会影响家宅后代的昌盛。当时有些“风水家”(古称“堪舆”)为了多挣几个钱,也多竭力怂恿搞这种冥婚。冥婚多出现在贵族或富户,贫寒之家决不搞这种活动。宋代,冥婚最为盛行。据康誉之《昨梦录》记载,凡未婚男、女死亡,其父母必托“鬼媒人”说亲,然后进行占卦,卜中得到允婚后,就各替鬼魂做冥衣,举行合婚祭,将男、女并骨合葬。
其余两位室友觉得有些可怕,很是不吉利,于是便拒绝前往。对于“冥婚”,我也曾在一些小说和电影中看到过,觉着很是新奇。想想无非就是为死去的人做一个仪式,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苗丽的老家是在湘西的一座大山里的一个的偏僻小村落。通往村子的山路却在前两年已经修好了,马马虎虎有通过一辆大巴的宽度。让这两年出来读书的大学生方便不少。
但这条山路蜿蜒盘旋像蛇一般绕着大山。弯道很多,有些弯道的角度也很大。车子拐一个弯,窗外的大树像是甩了一大圈。即便未曾晕车的我,在这辆车上兜了两个小时,也觉着头昏脑涨。窗外时而旋转过密密麻麻的树木,时而是转过烟雾萦绕的远山,还有时是不远处的山坡,山坡上一块一块的白色砖墙。我感到一些奇怪,但晕眩和疲倦让我一路上什么话都不想说。
下车的时候,夕阳已经就挂在远方的山腰上。橙色的阳光斜斜地落在这个静谧的村庄。村子并不大,一眼望去不过十来户人家,都是两层的民房靠山并排建成。
苗丽对我说,往上爬几十米还有十几户人家,都是这个大山下村的。
“这明明是‘大山里村’”我笑着说道,“来的路上,常常看到山上有许多的灰白色砖墙,分散在山坡上,那是什么”
“那是坟墓!”
“坟墓?”我心中一惊,“这么多!还离村子这么近”
“山里的人,活人死人都是邻居。”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沙哑又阴森的声音,“冥村的小孩从小都坟墓堆里跑着长大的。”
我心里一瘆,回过头一看,只看见半张脸!脸上黑漆漆一片,第二眼才发现那是头发缠绕着她的半张脸,似乎要吞下她仅剩下的半张脸——“啊”我不由失声惊叫!
半张脸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眼珠一动不动。
苗丽拉了一下我,小声在我耳边说道,“这是我那个死去邻居哥哥的妈妈,苗婆”
这我才放心下来,仔细一看,是她的头发披盖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是头发很杂乱,发叉粘在脸颊,像是咬住半张脸一样。
我知道我失礼了,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很是尴尬地冲她笑了笑。
但苗婆的表情依旧冷冷的,自顾走开了。
看着苗婆远去之后,我才问苗丽道,“刚才苗婆口中说什么‘冥村’”
“因为我们这里有许多关于死人的习俗,而且村里村外都有坟墓,所以外人都称我们是‘冥村’”
“村里都有坟墓?!”我越发觉得诧异了!
但苗丽没有回答我,她直接领着我到她家。
在苗丽家门口,我看见有一家邻居门口搭着很大棚子,桌椅上摆放着各种祭品和排位。红白相间,有花圈,却也有红喜,那大约便是苗婆的家吧。
“要进去看看吗?你不是很好奇吗?”
我点点头。
2
苗丽让我先把行李放在她家中。我环顾苗丽的家,虽是砖瓦民房,苗丽的家很干净,干净到几乎没有什么家具。跨进门槛,便是大厅。大厅很空,一眼望尽,大门旁边是锄头、镰刀等工具,右侧墙边上二楼的楼梯,左侧墙边有几张长凳和椅子。大厅正面靠墙的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灵位,桌子下面是摆地很整整齐齐的香烛纸钱。
苗丽把我们的行李放置在椅子上,然后去桌子下拿出几只中指般粗大的香,对我说道“见死人也是要给见面礼的!”
“你回来不先跟你爸妈打个招呼先吗?”
“哈!”苗丽冲着楼上大喊一声,“爸妈,我回来啦!我要先去苗婆家上柱香!”
“哒哒哒”楼上传来踩踏木板的声音,看来二楼的地板是木板。楼梯口探出两个笑得很灿烂的脸,冲着苗丽,用手一直比划着什么。
“我马上就回来!这是我同学!来咱家玩两天”苗丽对着那个中年妇女,指了指我。紧接着就拉我出家门了。“我爸妈都是聋哑人,别见怪!”
我们走进苗婆的家中,大席棚内点着几十根通体刻着喜庆图案的大红蜡烛,烛光很是静谧,厚稳的光影使棚内的一切事物都显得尤其庄重肃穆。大厅正中央停放着一副暗红色的巨大棺椁。那棺椁大得出奇,其宽便约有两米,长度直接从门内一步几乎顶到内堂。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棺材”我贴着苗丽的耳朵,轻声说道。
“那不是棺材,那是棺椁!用来包裹棺材的”
“这也难道是冥村的习俗吗?”
苗丽摇摇头,“不清楚。有许多习俗,我这一辈的人都不是很了解!实际上从上一辈开始很多人已经不注重习俗。但也有特别注重的,比如苗婆”
棺椁上缠绕着许多红色的绸缎,烛光透过红色绸缎映到棺椁上,暗红色红得又有些发艳。棺椁四周摆放着许多花圈,只是花圈上的题字与普通亡祭的不同。题词多是一些贺新婚的祝福。诸如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怎么没有,早生贵。。。”
“嘘!冥婚最忌讳的便是鬼魂二子,早生贵子,岂不是早生鬼子”苗丽急忙打断我的话。
花圈上还倚着一些柳枝、松枝,还有一些纸扎的人儿,有些看似牛鬼蛇神,有些像是凶神恶煞,还有些看着是媒婆轿夫。尤其醒目的是,靠在棺椁顶部两侧的两个童子,左一绿意童男,右一红衣童女,脸颊抹上浓重的红胭,活灵活现的。它们瞳孔油黑油黑的,与眼白特别分明,在这样烛光下,乍一看,还以为是瞪着你!
沿着棺椁望去,我看着缭乱,心里却是又敬又畏,摸不着底,生怕会有触到什么禁忌。中国的习俗,总是掺杂着许多鬼神之说,死亡更是直接连接鬼魂。
棺椁后有一张桌子,立着两个主位,左边的主位上写着:贤子苗镇神主慈母苗氏夫人奉祀。右边的主位上写着:贤媳苗氏李小婉神主慈母苗氏夫人奉祀。主位前摆放着“合杯酒”、“子孙饺子”、“长寿面”。还有一个青铜香炉里,燃着数柱黄色祭香,不住地向上冒出香烟。
灵位上方的墙壁挂着是两人的遗照,但也是结婚照。照片自然是p起来的。左边的男子是苗镇,他的神情看起来比较安和,大约是寻常的证件照截来的。苗镇的五官端正,相貌十分清秀。可是新娘的样子看起来就有些怪异。瞳孔尤其突出,像是要割离眼白。鼻子有些塌,嘴巴又歪又咧。虽然ps过后皮肤看似白嫩,脸颊上染着写胭脂红晕,却依旧让人觉得丑陋非常。更难以想象其真人如何。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犯呕,可是我的眼睛却离不开新娘的脸。那张丑陋的脸,越看越像是一堆上帝遗弃的废肉随意凑成,越看这堆废肉越发狰狞,却不知为什么可以吸摄住我的眼球。而她的嘴巴越咧越大,仿佛要露出尖锐的獠牙……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珠逐渐爆出眼眶,慢慢可以看见神经脉络组成的粘稠血丝拉扯着眼珠,不,是眼珠在撕拉着那些血丝,眼珠凸出了相片血丝被拉长,绷紧,拉细,好像随时都会蹦断……
我的神经也绷到了极限,突然,相册下方出现一只冒着火光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
“啊!”我失声惊叫,马上转过身抱着苗丽,再也不敢睁开眼睛,“鬼啊!”我感觉到苗丽的身体很僵直,不知她是看到与我一样的画面而吓呆,还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尖叫和拥抱而没做出反应。
“你……喊什么啊”一阵很沙哑的声音刺穿我的耳膜,这声音是苗婆?
“是苗婆来了!”苗丽悄悄地拉了一下我衣摆,小声贴我耳边说道,“你喊什么啊!”我听得出她的语气十分尴尬。
“我……”我转过身,不知道该怎么笑。
苗婆从烛光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整张脸隐没在阴影中,若不是可以清晰看见一只映着火光的眼珠,很难捕捉到她的身影。那半张没有被头发遮住脸,随着她的移动,光影浮动,像一张扭曲的脸,十分吓人。
可是,我又怎能再露出我的恐惧呢!我一直尴尬地笑着。
“丽丽时候不早了,敬好香,你带着小姑娘回去吧”苗婆走到灵位前,拿过苗丽手中的香,用烛火点燃。分成两份分别交与我和苗丽手中。
“好的,苗婆,实在不好意思!我同学今天坐车有些累,有点神经质了,你不要介意!”苗丽替我赔罪道!
“好……好”我唯唯诺诺小声应和道。上完香,即刻回到了苗丽家。
3
“在苗婆家,你怎么回事啊!”苗丽责问我道!
“我看见新娘的眼睛从遗照中要挣脱出来,她的整张脸几乎都要狰狞地离开相片!”我大口喘着气,我要喘出所有的恐惧,在苗婆家的恐怖画面几乎要让我窒息。
“你眼花了吧!”
“我不知道!看着相片中的那个新娘,我觉得十分可怕,又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我又想起那个新娘的脸庞,恐惧一下子又汇聚到我身上,我又抱住苗丽。
“那新娘是买来的!”苗丽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想让我放松下来。
“买来的?”
“是啊!苗镇是我们村一个帅气小伙,突然死去,死因不明。苗婆认为,如果不替他完婚,他在九泉之下就会孤寂痛苦,他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家宅不安。所以苗婆从外地人手里用3万块礼金买来了这具尸体!这礼金几乎是苗婆一生的积蓄!然而对她来说,丈夫早已死去,唯一的儿子又突然暴毙,这一生积蓄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村里人都知道苗婆的难处,知道她迷信冥村习俗,于是在这件事情上,也就能帮忙就帮忙!明天还会全村人帮忙出殡,入葬!”
“苗婆还真是可怜人!她的丈夫……”
“其实,冥村之所以叫冥村,不只是坟墓多,而且我们村子关于死亡的祭祀、习俗尤其多,特别是冥婚!”
苗丽倒了一碗粥给我,示意我慢慢吃,然后,她一边说,“在冥村,冥婚不仅仅是安抚成年未婚亡灵,还可以招魂借命。”
她看着我吃惊的表情,继续道,“冥村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唐朝的时候,有个叫王乙的人,有一次因赶集从李氏庄门前经过。远远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女孩也看见了他。两人有意,女孩便让婢女传话给王乙,让他晚上到庄上借宿。两人半夜相见,一番云雨之后,王乙忽然觉得病了,有点心不在焉。
女孩问是怎么了,原来王乙是翻墙来幽会的,翻墙时脚让墙角的爬齿刺破了,疼痛难忍。王乙临走时说,“看来我活不了了,如果你真对我有情,以后一定要到我坟上看看,安慰一下我的灵魂。”没几天王乙真的死了。女孩就在半年之后的一天,头戴凤冠珠钗,脸抹朱红胭脂,到墓上祭祀,伤心不已。不一会儿,坟墓竟然开始晃动,那王乙竟然从墓里出来了,这时王乙竟然复活了。
于是,两家便在坟墓前结为冥婚。这女孩便称之为鬼妻!
在这个传说中,冥婚有召回灵魂,起死回生的作用。迷信冥婚的人她摆的仪式甚至比活人还盛大!”
苗丽见我听得入神,已不像刚才那样害怕,她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天已经黑了。今天一天很累了,去睡觉吧!”
山里的夜,来得很凶猛。天空像是渗了墨汁,不一会儿,大片大片的黑暗便侵吞了整座山。
只是山中的一点一点一片片的凄白依旧在我眼前晃动,我的心一下揪紧,我感觉毛孔好像都竖起来——但那些晃动的白点像是拥有了生命,发出无声地呼唤,让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一刹那我想起苗婆家的那张恐怖的新婚遗照,丑陋却像是有生命。
而当我走近的时候,所有的坟墓都停止跳动了,只有一座坟墓还在抖动,它的抖动显得更加明显而又节奏感。所有坟墓大致都长得一样,远看是白点,走近再看都是灰灰的,爬上许多分叉的草本植物。它们都是砖块砌成,涂上白漆。只是这些白漆随着风吹雨打,草土浸染,早已变灰,变绿,变得十分狼狈。
但跳动的那个坟墓不一样,它白得很醒目。我走得越近,它跳动地越厉害。当我走到它的面前时,我发现原来这是两座墓连在一起的。弯下身子,隐约看到“爱子苗镇之墓”
“咚咚”旁边那座墓跳动得越发厉害,而这震动声不是砖块撞击的声音,像是木柴撞击声。“咚……咚咚……”撞击声一下越发地急促,而且轻重不一,很是杂乱。我便走向一旁的坟墓,墓碑上的刻字很模糊,于是我便又凑得近一些。与其说是我凑得近一些,不如说是有股力量将我往前推一些。在自己的梦中却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直到我的脸都快贴着墓碑,我才隐约看出——“阳上人……李小婉……之墓”
当我念完墓碑上的刻字,身后的推力终于消失了。“哎……”我叹了一口气,刚想抬头,后颈的头发却像是被揪住一样。我用手一摸头,竟然摸到一只手!
我挣扎着想抬头,一张脸突然坠落到我眼前,霜白的一张脸,面颊上染上一圈血红的胭脂,眼珠布满血丝几乎暴突出眼眶——这不就是冥婚的那个新娘吗?!
“我没死——”
“啊——”
4
一片白光刺痛我的眼睛,这已经是大白天了。“原来是梦啊!”
昨晚的梦竟然还这么清晰地映刻在脑海里。我抓了抓后脑勺,我觉得头痛欲裂,比起昨日坐车时更加昏涨,还心悸不止。
手上突然感觉到一股黏糊糊的触感,梦中那只手顿时映入我的眼睛,恐惧袭到脑门,我惊恐放下手!
手指缝间全是血淋淋的一滩!
“醒啦!”楼下传来苗丽的声音。
我慌慌张张地马上跑下去。
“你不是这么想看冥婚吧?”苗丽看着我衣衫不整的样子。我这才惊觉门外的锣鼓声、唢呐声十分地激烈。
我一把抱着苗丽,“吓死宝宝了,昨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两座并排的坟墓,还有一只手从坟墓里抓住我的手……”
“我们村的坟墓都是两座并排的!”苗丽拍了拍我的背,说道“是不是在坐车来的路上留下印象,所以日有所见,夜有所梦!”
“不是啊!那梦真的太恐怖了!新娘子从坟墓里爬出来抓住我的头发……还有我的手上全是血……”我松开苗丽,伸出手来给她看。
“真有血?!”苗丽的瞳孔一下放大,“你流血了?”
“不是我的,我都说有鬼新娘了……”
“不是血”苗丽捧起我的手,凑近地看了几眼。我指缝中血红的一片并不是液体,而是凝固的红。红得很鲜艳,但并不是血液的暗红。苗丽又捧到面前嗅了嗅,“你是不是紧张过度啦!”
“不是血?”
“你自己看看”苗丽把手捧到我面前。再一看,这“血”的确不血红,反倒是一种胭红,“你再闻一闻”
我闭上眼睛,把脸靠近头,憋着气,轻轻地嗅了一口,有一种淡淡的脂粉味。
“是不是你把口红涂到手上,来吓唬我啊!”苗丽瞥了我一眼,把我的手一甩,“这招晚上用才比较有效!”
我把手放到眼前,这的确是口红!可我手中怎么会有口红呢?——鬼新娘的口红?这个猜想再一次让我全身战栗!“就算不是血,还是有鬼新娘……这是鬼新娘的胭脂……”
“你这两天怎么一直疑神疑鬼!你不是说不相信鬼神吗?”苗丽的眉头微皱,我这种状态,显然让她感觉有些麻烦,“今天,‘鬼妻’出殡,我爸妈已经出去帮忙了,我们全家人都会送行。你这么敏感,待会是要在家里好好休息,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呢!”
“我一个人?在家?不……不,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苗丽看着我一脸又惊又懵,把我领到厨房,拿出她妈妈做好的早餐,对我说道,“那你就快点洗漱好,然后吃完早餐!”
“你?”我这才注意到苗丽身上穿着深色右衽上衣,沿托肩、袖口及右大襟边缘精绣花草图案花边,围围腰,下着过膝寸许百褶裙,这是苗族的衣服。相比电视上看着五颜六色的、眼花缭乱的服饰,苗丽这身比较暗沉,素雅。
“这是冥婚仪式的服饰!”
“冥婚……仪式……活……王乙冥婚?”
屋外的芦笙声的节奏越发短促而欢悦,唢呐声一阵一阵震动我的耳膜,我胡塞了几口面包,匆匆跟着苗丽一同出去。
清晨明亮的光线,让这个送亲又送葬的祭祀,比起昨日少了许多阴森。
5
苗婆家门前的大棚挤满了人,女性穿着与苗丽十分类似,男性的服饰比较简朴,左衽长衫外套马褂,下穿无直档大裤脚桶裤。想必这是冥村苗族葬礼特有的服饰吧。
我方才到苗婆家门大棚前,只见一老者一手持一把菜刀,另一只手抓住一只鸡的脖子,鸡下方放置着一个很大的碗。眼看要抹下去,鸡却也无力挣扎。刀光一过,鸡脖开了口子,那老者依旧狠狠抓住鸡脖,鸡血汩汩流出,流到碗里。只是那鸡头还是一搐一搐的,没有多少挣扎,看起来它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凶猛地流逝!不一会儿,鸡头也不动了。老者从旁人手中又拿来一只鸡,重施故技。接连杀了三只鸡。
鸡不知不觉成了祭品,看得我却脖子一阵麻痹,如有刀割,头脑的晕眩感一下又袭来,“为什么要杀三只鸡”
苗丽对我说,这是开路师傅的开路仪式,杀三只鸡,分别叫“枕头鸡”、“点头鸡”、“喊魂鸡”。杀完鸡之后,魂归魂身,再世为人,便可以起路了!
紧接着人群便开始涌动,隔着人群远远望去,有六个人夹着四根捆扎好的竹棍将棺椁抬起来。白昼驱散了昨日包裹在棺椁上厚重的肃穆神秘,乌黑展亮的寿器上裹着红色的绸缎,白天看来甚是怪诞。苗婆就寿棺一侧,低着头,散乱地头发几乎要盖住整张脸,她的手里举着鬼夫妻的结婚照。我瞄过一眼,生怕那新娘的眼珠仍是突出相片,不敢多看。
寿器被抬出跟在开路师傅身后,灵前的人群慢慢化作人流,苗丽拉着我在人群中央。冥婚的大殡,就此开始。
出了冥村,便要走山路。只是山路也未免太陡,太过偏僻,不少路还需要前方人披荆草斩藤树,方能前行。
这天灰蒙蒙的,天空显得尤其阴沉,出殡队伍香袅袅升起的青烟看似有几分透明,空气却像包了层薄膜。视野所及之处,看着有种憋气、窒息的感觉——明明是漫漫山野,却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一个装修恶劣,色彩装潢让人晕头的封闭空间。
人虽多,却毫无人声,只有丝竹哀声,时而幽怨,时而喜庆的。
我紧紧挽着苗丽,内心也似这天空一般沉闷,被压得慌!
这次大殡便是绕着山走一圈,山路蜿蜒曲折,足有三里路长。人多路窄,步履艰难。开路师傅每次谢祭都要手持青铜爵,焚香洒血,行一套冥村的礼仪。行进地就更加缓慢,可却让我走得倍加疲累,头晕乎乎的。
“前方高能,你做好心理准备”苗丽在我耳边说道。
“?”我感到一丝紧张,但这压抑的出殡气氛,让我不敢出声。
不二十步,转过一个山塆,一片坟堆挤满山坡。走地草,爬山虎凶猛地缠绕着坟堆。昨日车上的一点点白,现在迫在眼前,一堆惨败不堪的破砖爬满浓绿的苔藓,裂缝中时不时钻出蜈蚣或是其他爬虫。昨日远处的坟堆,此刻就在面前四五步远处。即便是青天白日都会让人惊悚,更何况是在这灰白压抑的气氛下!
往前再一望的山路两旁多是山坟,满目袭来,星星点点,好似这山千疮百孔,是一个巨大的筛子。我们是进入墓地群了,可这座荒山究竟葬过多少人!数十户人家,守着一山的坟?
山下的人出殡绕着街头巷尾走,是给人看,子孙在人前出风头;冥村出殡绕着山前山后走,像是要给鬼看,难道是要在鬼前出风头吗?
晕眩再次袭向脑海,脑袋就像早上刚梦醒时那样又昏又涨,却无法摆脱!晕眩就像是坟地上的爬山虎狠狠地缠住我的大脑,绞住我的意识。只觉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晃动。
我觉得头痛欲裂,整个世界的感官变得模糊,仿佛昏胀的头脑就是世界与我之间一层厚厚的透光不透明的塑料膜。
“你怎么了?”在模糊近处传来一个声音,这是苗丽的声音。隐隐约约地,我看见苗丽扶着我,她的神情有几分紧张。我想回答她,可是我的意识并不足够支撑我去开口。
世界摇晃地越发厉害,满世界的坟堆好像都在抖动。
“咚咚……咚咚……”一阵熟悉的声音在不远的前方传来,我想抬起头去看,可是眼前十分模糊。模模糊糊的人影不断叠加!
“我没死……”又一个声音传来,但它不是传进我的耳朵,它像是直接钻进我的脑海,钻进我的意识里,“我没死……”这声音很凄惨,很沙哑,也很熟悉……
“咚咚……咚咚……”这声音愈发地急促,越发地猛烈!它在我朦朦胧胧的意识中厮杀出一个清晰的提示——这是敲击木头的声音,这是棺材撞击声!
这不是昨夜的梦吗?!
我的头痛更加剧烈了,脑袋好像不断膨胀又好像被不断挤压!可是对于那两种声音的分辨能力越来越强!
“我没死……”
“你是谁?”
“救我……”
“你是谁!”
那声音又微弱下来!它像是要说什么,可它就是说不出什么!
到底是谁要死了?!我的脑袋很痛,可是我的意识无法制止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到底是谁要死了?!
——“李小婉!”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名字,不,是这样一个画面——漆黑的夜幕下,一个白到晃眼的墓碑上赫然刻着“李小婉”
这是昨夜梦中的情景!刚才的一切画面就如同昨夜梦中!
那它就是鬼妻?!她没死?她为什么没死?!
“活人冥婚!”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一刹那劈开我脑海的浑浊,“苗婆想活人冥婚!苗婆想复活苗镇!”
“咚咚咚……”这下,我切实听到咚咚的声音,我的耳朵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撞击木柴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它的的确确就从棺材传出来。尽管十分微弱,隔着那巨大的棺椁,有一个衰微的生命在那棺椁包裹的黑暗之中拼命地挣扎!
虽然头依旧很痛,可是我的意识变得很清醒!
这时,棺椁停在苗镇坟墓旁的坟坑之侧,开头师傅一边挥舞着柳枝,一边把鸡血洒在坟地。这是冥婚入土前最后的仪式。
苗婆站在苗镇坟前抚摸着墓碑,嘴里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现场一派寂静,所有的人都肃然不语。
可是在那寂静中,我感觉那“咚咚”的声音越发刺耳,尽管微弱,但它却是生命的沉重呐喊。
没有人听到吗?除了我没有人听到吗?这是幻听吗?
“你听到棺材的声音了吗”我拉扯着苗丽的衣服。
她一脸难看,那神情像是暗示我不该说话。
“你没听到?!”这清醒的意识,清晰的声音,却让我更加疑惑——这到底是我的幻听,还是众人的迷醉!
一个可怕的想法蹿过我的脑海,“苗婆在做‘冥婚招魂’仪式!甚至全村人都在帮她做这个仪式!”那厚重的棺椁是为了隔音,3万的礼金是为了买活人!苗婆为了复活她的儿子,要将另外一条生命活活掩埋!
开头师傅的鸡血洒遍坟坑,暗红色的鸡血淌进褐色土壤的缝隙,蜘蛛、蜈蚣在鸡血所及之处一闪而过。几个大汉再次起灵,把棺椁缓缓停在坑内!
“不能埋!”我冲出人群,拉住正要埋土的村民“你们没听到棺材撞击声吗?这人没死!”
“咚!”一个猛烈的撞击声,
我看见苗丽与众人愕然的表情,也看见苗婆藏匿于长发中的眼眸中发出凶恶的目光!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内心的恐惧已经让我失去理智去判断这一切!这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场噩梦,没有哪里可以信任的,也没有哪里是美好的!
内心惴惴,双腿发麻。这一切比起昨夜的噩梦恐怖万倍!
突然,我后颈收到一股强大的拉力,是我的后颈的头发被揪住,我无法支持自己的平衡,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倒向那个充满鸡血的坟坑!
我下意识地用手触摸后颈,竟然摸到一只手!
一张脸突然坠落到我眼前,那张霜白的脸,面颊上染上一圈血红的胭脂,眼珠布满学生几乎暴突出眼眶——鬼妻!
我感觉我的身体不断下坠,不断下坠,我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暗,我坠入很深很深的黑暗。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空洞又单调的黑暗。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山下的小镇的一棵大树下。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山下,也不知道苗丽去哪里了。
头脑晕眩得很,感觉天翻地覆,脑海十分混乱!像是做了很久的梦,又像是被人打过头颅!
我下意思地一摸后颈,湿漉漉的粘稠触感,再看手掌——
一片暗红的血色!
6
张霞终于说完这个故事,她的脸色愈发惨白,瞳孔没有泛散,毛孔放大,这是无法扮演的恐惧微表情。看来,即便是再叙述一次那个故事,都会让她再回到那恐怖的记忆中。
“更可怕的是,后来,我就去当地警察局反应山上的情况。可是警方说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山村!无论我怎么说,他们都不相信我。警方还鉴定了我脖子上的‘血迹’只是红胭脂”张霞越说越激动,“然后,他们要觉得我精神状况不对,要我拿出身份证。接着,就把我送回杭州家中!”
“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噩梦!可是回到家中这两天,我根本无法好好睡觉!一睡觉就会做同样的梦,梦中总会有一只手突然抓住我的脖子,而且这只手越抓越紧,昨天晚上几乎要生生勒死我……”
“这就是你找上我的理由吗?”
“是的!苗先生!”张霞看着我眼神依旧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你和那个新郎苗镇同名同姓,而且还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猜你或许能够救我!”
张霞口中的故事是那么逼真,那么形象,我仿佛也看到那满山的坟地,头发杂乱的苗婆,还有身后的那一只对我虎视眈眈的手臂,可这个故事是多么天方夜谭,叫我如何相信。
“那你没有去联系苗丽吗?”
“苗…丽……?!”说道苗丽,张霞更是气若游丝,“没有……苗丽……”
“没有苗丽?”我看着张霞几乎瘫坐在椅子上,“什么没有苗丽?!”
“没有苗丽!没有苗丽!……”张霞像是痴了似的,嘴里只是重复这四个字。
“你先冷静一下!”我倒了一杯水给她,轻抚她的背。几分钟后,张霞的情绪才缓过来!
“苗丽死了!”
“死了?”
张霞的声音又变得有些颤抖,喘气声变得剧烈,“七天前,苗丽就死了!”
“七天前?那……冥村……”
“就是我们出发的那一天”张霞,“警方一送我回到杭州,我就想联系苗丽!可是一回来,我妈就给拿着网上苗丽死亡的新闻给我!而写那篇报道的正是你……”
七天前,我去A大采访知名教授!走到教学楼下,有一个女孩就失足跌落在我面前!我立即拨打了急救电话,并拍下了现场的照片与视频。
突然,一股寒意蹿到后脊梁。这么多巧合并到一起!可是我没有办法给张霞很好的解释,我凭什么要给她一个答案!我为什么要去相信另外一个人的苦痛遭遇,然后联系到自己身上,让自己也害怕!
“如果那段不可思议的经历对现在生活影响不大的话!你或许可以减少一点对它的恐惧的注意力。你要相信你就是睡不好!所以我建议你睡前运动,多喝一点安神茶,喝牛奶,看一些佛经”我对张霞说,我试图绕过那段不可思议,我宁愿那只是张霞做得噩梦。
张霞没有反驳我,但从她呆滞的神情中,我看得出她没有信任我,我也看出她知道我没有信任她。但张霞还是点点头。她大概知道我只是一个记者,而不是一个抓鬼的道士,这样折中的建议。或许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送张霞到楼下,替她打了车。自始至终她脸上的惨白,没有离去。
7
我们对于死亡总是敬畏的,而且是畏大于敬。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都会使我们失魂落魄。好似死亡是一种传染病,还会从这死人身上蔓延出来;又好像这死人是一种噬血吃人的妖兽,随时会扑向你。于是,才会有那么多关于死亡的仪式与禁忌。表面上是为了让死者入土为安,实际上是为了让活人内心安定。
可为了让活人内心安定,有谁知道在那个匪夷所思的活人冥婚仪式里诞生有多少冤魂苦鬼,隐藏着多少人性的秘密呢!
张霞走后,我大量查阅了与冥婚有关的古籍、新闻、地方习俗。
在一则关于苗族所著的《诡闻录》,我看到了活人冥婚的“王乙”!
村人王乙,诣市贩粮,途李庄。有大墩,暇日登望,忽于墩侧见一女子,年十五六,洁白凝净,容色丰丽。差婢诣乙,同留共宿,情态缠绵,至天明。女言:妾命不久矣,如若情长,当后见妾于坟上。后,王乙归乡适逢张庄,车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知李女墓,地忽逢裂陷,王乙倒地而亡。
这个故事里。那个叫王乙的年轻人与鬼女一夜情之后,在鬼女的坟前被吸摄了魂魄而死去。可这个故事,与张霞经历中的那个故事是相反的。所谓冥婚其实是为了安定孤独冤魂。有一种说法,含冤不白的孤魂游鬼会漂浮在人世间幻化出人性贪婪的一面或是恐惧的一面去吓死活人。在勾人魂魄之后,这些冤魂才能够转入轮回,再世为人。而被勾走的灵魂将成为孤鬼游荡人世间,直到下一个倒霉鬼来取代……有许多美好的故事背后,其实都是人性阴暗的一面。歌颂千年的梁祝化蝶之爱,或许也只是一个活人冥婚的悲剧。
可这一切是冤魂索命,还是她产生的幻觉呢?我无法回答。
夜已深了,月亮却出奇地凉,凉都刻到人的心里。
那一轮冷月散发着淡淡蓝光,却也透着点点黑影,就像一块遮不住疮痍的圆镜!冷冷地倒映着真相,每一个真相都使人晕眩。
恍惚间,我迈上了这一条山路,黑夜中的山路像一条黑色巨蟒般盘旋于大山上,而这座大山满目疮痍星星点点的白色。那些白色泛散着诱人的光辉,让我不由自主地沿着山路走。
我爬到山顶的时候,空无一人,只看到满山的纸人,有些看似牛鬼蛇神,有些像是凶神恶煞,还有些看着是媒婆轿夫。它们的瞳孔油黑油黑的,眼球鼓鼓的,直愣愣地瞪着你……
“苗先生……”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缥缈又熟悉的声音,一刹觉得是青春浪漫的银铃般的少女在呼唤,一刹又觉得是沙哑阴森的婆婆在咆哮……
我刚转过身,只觉得后颈一阵剜痛……紧接着像是一只手狠狠地绞着我的后颈!
一张脸突然坠落到我眼前,半张霜白的脸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淡淡幽光……
第二天后,张霞的父母跑来见我时,像是发了疯一般。他们告诉我,今天一大早,张霞房间里传来一阵鸡鸣,震惊了整个小区,等他们到张霞的房间时,只有床上一滩血迹。从枕头边缘不断流出,浸染了整张床。
可张霞死了,身体僵硬!小区的摄像头没有查到任何人进来的画面。张霞凭白死去了!
而床上的血,那是鸡血!
在遇到“鬼”的第七天,张霞死了。无声无息地死在一滩血中。
——“杀三鸡,赶魂路”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六个字!
“这是我遇到“鬼”的第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