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仰望星空的狗。
紧邻大门左边,有一条下水道,常年流着混杂玫瑰味儿的泡沫,它们缓缓爬着的时候,我时常觉得,它们才是有生命的存在,它们与泥土汇合,与树根相会,彼此寒暄取暖,从不感觉寂寞。
我坐在一旁石板凳上愤愤不平的时候,身旁永远有一只狗,它坐在自己的两条后腿上,和我一样,仰起头看着天,它总试图和我一样沉思,并不理会别人家狗狗的打扰,它愿意和我呆着,很是让我恼火和欣慰。
夜晚的时候,我喜欢看着满天的星,享受孤独,它却偏偏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似乎在和我想着同样的事,这在我看来是不被允许的,孤独,毕竟是我一个人的事,可它就是不让,赶不走,骂它也不回声,借着这气,一些时候,好几天不想搭理它,是它搅扰了我的孤独。
那时还小,想和别人不一样,但是它偏偏学我的样子,从不让我梦想成真,于是,有肉吃时我会故意把肉啃的干干净净,只给它光溜溜的骨头,它却蹦蹦跳跳的玩来玩去,兴奋的模样让我瞧不起,真是头脑简单胸无大志。
后来,大点的时候,越来越沉浸在孤独里,会想着存在的意义还试图去得到一些有关生命的答案。
但是该怎么证明存在呢?
跟亲朋好友玩儿消失,一个人躲在狭小的空间里感受呼吸,穿很鲜艳的衣服,背很时髦的包,去爬山,也盯着日出目不转睛的看,但是并无结果。
我在做各种努力的时候,它只是看着,仿佛在说,你可真傻,存在就是存在,你能看到我的时候,我存在,我去找别人家狗玩儿的时候,我依然存在,打我从狗肚子里出来,我就知道,存在就是存在。
没办法,我认可了它的“仿佛在说”,确实很有道理,我起床、洗澡、吃饭、读书,做事也发呆,管理生活也偶尔失控,呼吸着、存在着。
但是我接受不了一个事实,人出生后摸爬滚打,在日光的磨砺下,饱受教育,好不容易成了一个有点儿思维的老人,却要面对呼吸被夺取的境况,一个人呆在密不透风的盒子里,与阳光隔绝,化为一架白骨,从肉墩墩的细白小婴儿走到皮肉疏松后化成一架白骨,不是很遭戏弄吗?
懵懂的时候,只知道大哭和大笑,读了很多书,写了许多字后,开始有一些个人的思考,比如要诚实,要自信,但是诚实会被谎言欺骗,自信会被软弱仇视,于是学会了圆滑和伪装,好不容易劝会自己不较劲,一颗心却总是被揪着。为什么要活着呢?人都会死的。
慢慢的,人会死的。从躺在床上失了动能开始,慢慢的,会忘记用了一生记住的人、学会的事、明白的道理,慢慢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慢慢的,连这样的思维也被剥夺。
我不跟狗狗说这样的事,就只是坐着,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我们目光对视的时候,生命的力量有时候会突然绽放,那时候,它存在,我也存在,它呼吸,我也呼吸,我们彼此存在,互为生死,我会想和它握握手,它不配合,我就摸摸它的头。
它说,从一出生,就会呼吸有情绪,生是超越个人的事,是不可磨灭的事实,去质问有关自己的事实,就是在跟自己搏斗,只有两败俱伤。
它说,人会死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灵魂,会死就是会死,不必急着思考死后的事,也不必早早的赴死,一心想着会死,该努力的开始懈怠了,什么都不想要了,才最不可原谅。
它还说,我会先你而去,你会忘记我,但是蓝天上永远飘着白云,黑夜里时常有满天的星,地球上不出意外永远有人,而任你千般万般苦恼生死,你已经出生,并且会死。
我信以为真,对狗狗说的这些话,我时常供奉着,它闭目离我远去的时候,眼角渗出泪汁,如果没有来生,今生就够了,如果有来生,我可能会在别的地方看星星,但你不要怕,你身边会有一条有名字的狗。
它就是计较,怨我只叫它狗狗,真是小心眼。但是,在我心中,它虽然没有名字,确是一条陪我仰望星空的狗,它确实仰望了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