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工的同学
远庆和我同村,比我大两岁,五十出头了,小学时我们同班。个高,背微驼。印象最深的是下课和他一起斗鸡,用左手把右脚提起来,一条腿跳,互相撞,看谁先落地或跌倒。他一拨人,我一拨人,斗到最后,剩我们两个。他上到小学毕业,责任制,地分了,回家种地。有三个儿子,现在有了孙子。
我们很少来往,见了面他只是憨憨一笑,打声招呼。下午下班时有时碰到,在慢坡上,骑车超过我时,转过头来说:“老同学下班了。”不等回答,已经超过去了。看到的是弓着背,穿着宽大的脏兮兮的棉袄,身子左右晃动着,蹬着破自行车的背影,显得背更驼了。他现在在人力市场揽零工。
每天,可能除了过年的那几天,你总能在县城广场,十字东南角,看到那里聚集了几十个人,他们的衣着和过往的行人不一样,也和现在光鲜靓丽的城市街景很不协调。他们或站着、或坐在道沿上、或跨在自行车、摩托车上聊天。用余光扫着过往的车辆或走过来的行人,关注着有人招呼他们去做零工。他们是揽工者。远庆就在这支队伍中。
热天,他们穿着发黑的背心或T恤,有的光着膀子。肩膀上斜搭着一件皮实的脏衣服。冷了裹着厚厚的大棉袄或黄大衣,仍旧搭着一件皮实的脏衣服。这件衣服是他们的“行头”,是他们在下水泥,抱瓷砖,卸家具时,肩扛,手抱,背背时垫在下面的道具,离不了的。
他们都是附近村子的农民,年龄大都在五十岁以上,也有六七十岁的。没有技术,没念多少书。家里没有农活的时候,就出来在县城的这个角落等着,看有人叫他们做一些体力活,补贴家用。他们经常在一起,彼此都熟悉。
远庆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全家全力供哥哥上了大学,他也不是上学的料,老早回家种地,结婚生子,照顾老人。
那一年家里装修,和一位老板从西安建材市场买了一车瓷砖,老板坐在副驾驶坐上,到了十字路口,车一慢,揽工者的眼睛就盯上了。老板摇下玻璃,伸出手:“来三四个人”马上从这支队伍里分出来四个人,每人手里拿一件破袄,小跑着上了拉货车,坐在车顶的瓷砖上。这里面就有远庆。到了家门口,讲好价钱,他们一个人在上面往边上挪,三个人在下面抱着往家搬,把破袄反穿在身上,袖子垫在手上,防止磨破了手。搬了一个多小时,瓷砖整齐的摆在客厅。远庆和那三个人,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用袖子擦擦,拿上钱一起走了。
往往是最脏最累的活是他们的。单元楼装修,需要砸墙、上沙子、水泥,搬家,转运垃圾,清理污泥,水沟,卸水泥,卸煤,没人干的活都是他们的。
有一年,我们正在办公室开会,听到“通”的一声,后院升起大的烟尘,是墙倒了。跑到后面一看,几个民工在拆后院的土房,靠梯子的一堵墙垮了,梯子上的民工趴在灰尘中,几个人扶起他,还好,只擦破点皮。满脸尘土中,有一双白眼窝,那是远庆!我赶紧回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冬天,公路边有一段枯草需要铲除,我们几个眼看着没法下手,厚厚的一层灰土,太脏了。有人在人力市场叫了两个人,两人拿着锄头、铁锨,骑着自行车到了,其中一个人就是远庆,头缩在厚厚的棉袄里,跳下车,放下工具,弯腰,双手就伸向了草丛,又是手拔又是锨铲,最后用双手抱起大堆的草扔到垃圾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草上厚厚的尘土对他们来说,好像无所谓。
远庆憨厚、朴实、木讷的,甚至不会说一句客套话。
同事家里装修房子上料,有三个人,他们有小小的两轮车,装沙子,运水泥,上瓷砖。过去的多层没有电梯,用电葫芦,两个人在下面装,一个人在上面卸,配合默契。经常在一起的几个人,会形成专门的小组。远庆好说话,不惜力气,不怕吃亏,和谁都合得来,谁揽到活都愿意和远庆合作。远庆常常在这些人中间。好多你看起来很难办的事情,如果找到他们,都不是问题。他们解决了好多城里人的燃眉之急。
生活是多姿多彩的,但是经常看到的是他们灰头土脸,汗流浃背的形象。他们是真正处在社会底层靠体力吃饭的劳动者。
尽管他们和这个城市的风景不协调,但是光鲜靓丽的城里人离不了他们。他们在城市的一角,让你感觉很不自在,甚至看到了会觉得咋还有这么一群人。但是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他们身上保持了最淳朴的品质,体现了劳动的真正价值。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实实在在的,一点也不虚,他们劳动后你能看出真真正正的变化。
远庆和我一个村,我们同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