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疲倦华尔兹
跑跑停停,在作为大学新生的第一年,结束所有的社团面试后,才算真正定下了未来几年的大学社团生活。第二年却急匆匆又到来。
交谊舞是占据了我这一年最多时间的社团。每天晚上,都会有例行的训练时间,热身,听音乐,练节拍,走舞步。当然,作为社交舞,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自己的舞伴。我也不例外。
在一个普通练习的晚上,队长要求我们在现场选出自己的舞伴,大家都很羞涩,有男生走到女生面前询问是否能成为舞伴,女生们一般都会直接答应。我反倒没有羞涩,我慢悠悠地走着,观察身边的人们,寻找着一个合眼缘身高合适的男舞伴,毕竟对于往后的练习和演出来说,一个合适的舞伴太重要了。
我发现一个男生站在原地,在跟旁边的男生聊天,这时候大家都选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人等待匹配,我眼前的这个男生是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生,他的眼睛很大,很有神,我礼貌地朝他招了一下手。
“看来我们要成为partner了。”他的语气不是在发出疑问,我很肯定。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笑容。
我的舞伴是个很认真的人,我能感受到他对于交谊舞有一份特别的执着。他会很认真地去学习每一个复杂的动作,摸清楚每一个细节如何发力,如何控制好面部表情。但他也总是很神经质,他会在你跟他说话的时候沉默不语,突然一下子又瞪大眼睛对着你哈哈大笑。我总是摸不清他的情绪,但他在跳舞的时候总是很认真,这就够了。
在交谊舞协会,我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双拉丁舞鞋,我报大了码数,导致穿着鞋跳舞的时候总是有点别扭,但将就着穿,居然也就慢慢习惯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为一年一度的舞会做准备。这是我们协会每年最盛大的活动,舞蹈队会编排至少两支舞蹈去作为开场演出。我们一群新人舞蹈队员,需要去完成一支隆重的群体华尔兹开场舞。
每天晚上我们都会重复上百次华尔兹的基本步,由基本的走步,到手势,转身,姿态,表情,每一步都必须熟练在心。大家对着舞室的镜子不断地重复早已经不再新鲜的舞步,每一个垫脚,每一个拖步,都是身体自然而然做出来的动作,因为太过熟练于心,甚至会觉得有点枯燥。
但当我们进入到整个舞蹈的核心部分,又是一个新的挑战。群体华尔兹,除了前面一部分的单独舞步,后面的舞步都需要大家合力来完成,也就是需要尽量最完美的状态,每对舞者在自转的同时进行群体转动,同时大家的动作需要保持一致。这就非常考验大家的默契。
大量的转身动作,加上女伴必需后仰的姿势,很快就会转的头晕眼花,但我必需面不改色地完成一整套的动作。因为鞋子不合脚的原因,我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重心,这就导致我的舞伴总是用力地甩着我完成所有的转圈动作,我们肯定都能感受到。
这导致我总是很容易内疚,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需付出两倍的力量来维持我们两个人的平衡,但是每次看到他充满热情地练习每一个舞步,热心地教导别的队员练习复杂的舞步,甚至一看到我就笑嘻嘻地开玩笑,就让我又没有了内疚的心思。
最后一次的华尔兹舞蹈排练,是在演出的前一晚。大家换上了演出的服装,在舞室进行最后一次彩排。我的演出服是一套粉色的长裙,宽大的百褶裙摆底部修饰着一大圈的鹅毛边,穿上了演出服,感觉就是在开始一场正式的演出,大家都神采奕奕地做最后的准备。
我踩着拉丁舞鞋尝试着带动裙摆转圈,抓起裙摆挥起一圈,完成一个最好看的舞步。我的舞伴靠在墙边,努力地把早已挺直的腰杆挺得更直,双手架在空中,闭着眼睛回忆着每一个动作。
彩排进行的很顺利,在最难的群体转圈动作里,大家都配合的很好,我的舞伴架着我的身体,脚步连贯地踩着每一个节拍,看似优雅的转圈,实则是最具力量的控制动作,每对舞者完美地配合着,完成了最后一个转圈动作,然后定格,静止在结束的姿态,鞠躬。
围观的其他队员响起了掌声,来回拍动的双手,仿佛在不断地点头认可我们的舞蹈。
正式演出的晚上,现场熙熙攘攘挤满了好奇的人们,还有来支持的人们,大家都等待着开场的舞蹈,等待着最精彩的演出。
我们的开场舞,按照设定,需要从二楼的楼梯缓缓走下来,提着裙摆,与各自的舞伴优雅地走下楼梯,站好开场的位置,等待音乐的响起。
一切有序地进行,直到最后一个动作,我们就算完成了。我谨慎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跟着音乐踩着每一个节拍。
到了转圈的部分,我分外的小心,人群都想靠近着看,因为是被人群簇拥着,我们的舞蹈场地越来越小,我站在外圈与我的舞伴连续不停地转着华尔兹舞步的群体动作,几次差点撞到围观的人群。最后一圈,我默念着,完成这圈就准备结束动作了。我的眼神一下子抬起来,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我舞蹈的全程都没有保持笑容!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但还是面不改色地面带微笑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定格,静止在最后的姿态,然后鞠躬。我的离场动作是高昂着头被舞伴牵走,我抬起头,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完美地完成了整支舞蹈,但我知道,我没有。
表演结束,大家来到候场,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的情景,每个人都笑容满脸。我却发现,我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就算不去计较差点撞到观众或没有全程保持笑容的失误,我也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固定的任务。
但我还是熟练地露出笑容和大家一起谈论着早已结束的开场舞,谈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们一群女生走到更衣室换衣服,我站在镜子前,轻轻地撕下浓密的假睫毛。我看着自己卸去假睫毛的眼睛,自然不加修饰的轮廓,让我觉得很舒服,看着另一只还粘着假睫毛的眼睛,又感叹被修饰着的神奇,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哪一种。
当一只眼睛的假睫毛被撕下来的时候,意味着另一只眼睛的假睫毛也将不复存在。
舞会的最后,大家在一楼热闹地讨论着去商业街聚会喝东西,我拒绝了,撒谎说自己不太舒服先回宿舍了。
回去的路上,我第一次觉得如此的疲倦,仿佛掀掉了充满力量的面具,面具的背后是隐藏了太久的倦容,一下子再次接触空气,舒服的有点不自然。
我看着袋子里的华尔兹服装,我感受到我的内心有一种力量,催促着我去做什么,但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