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卡门:纪念王小波
时间是最昂贵的成本,经典多得看不完,胃缺酒的症状刻不容缓,看书自然挑剔。第一版的黄色封面用翔来形容都是恭维,加上陌生的作者——人真的很奇怪,突然好奇它究竟能烂到何种地步。
封面一翻开就刹不住。卧槽!感觉有些恍惚,怀疑作者不是大陆人。写不过加缪,连他妈土炮都干不过!不行,喝口酒压压惊。
人真的太奇怪了,封面居然越看越有味道:一柱擎天,顶天立地!
这种作品,唯有放到古今中外的体系中考察,方能充分体现、欣赏其价值和魅力。
文字高手,除了价值观、赤子情怀,文字必须性感、信息密集,富有内在的节奏和韵律。
迅哥的文字看似平易:“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一株枣树,隐含另一株是啥的悬念,因为“可以看见”,读者跟随“我”的视线移动:哦,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大音希声,现场感不必鬼哭狼嚎,大先生大就大在这里,但远不止是这里:每篇文字都是对吃人历史的诅咒、对民族的滚烫大爱,散发着人道主义的高贵气息。
依这种路数,十个王小波也写不过迅哥,但他另辟蹊径,以强大的逻辑为引擎,拙朴而又汪洋恣肆的文字荡开双桨乘风破浪,对自由、生命、爱情的赞美,对时代、权力的愤怒和批判,激情澎湃,令人窒息。
环境如此残酷、荒谬,黄金年华的王二无所畏惧地在亚热带的骄阳下大尺度勃起:告诉你吧,世界!我跟陈清扬决定搞破鞋,而且要搞出花样搞出水平,搞成云南、华夏历史上最伟大的破鞋,你可以粉碎我,但这一事实永远无法改变。
青春万岁,王二惊艳,但这不是黄金时代进入殿堂的最大理由。
汉语文学对男人、男性情谊的描画高踞东方之巅,放诸世界亦不逊色,日本文化受此影响,深作欣二70年代的黑帮经典,亚洲迄今无人超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能与您并肩战斗是何等荣幸,好基友一起死!
晶莹透彻的武松直如天神下凡,阎王见了都要打哆嗦,独孤求败的阿喀琉斯亦不过如此(荷马史诗的思想、政治意义另说)。
相比义薄云天的男性,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制约,汉语文学对女性的描画令人难堪。妲己误国、烽火戏诸侯、陈圆圆,被陪葬、裹脚、歧视、侮辱、一战败就送去和亲的女性成了红颜祸水、狐狸精!男人守不住家园,裤子还没穿好就开始抱怨“商女不知亡国恨”,豪情万丈的稼轩哼起了“淡黄弓样鞋儿小”!
水浒那么伟大,对女性的态度也极为操蛋。所谓红颜,潘金莲、阎婆惜、潘巧云只是带肉骷髅,好不容易出来个女中豪杰孙二娘卖包子,人肉馅!
施蛰存《石秀》忍无可忍颠覆到底,将拼命三郎的阴森、残酷、变态刻画得入木三分。
红学咋就那么红?红楼女性仿佛青春中国,或冰清玉洁,柔美、聪慧,才艺、颜值爆表;或刚烈、泼辣,敢爱敢恨,以讴歌、崇拜、赞美女性突破酱缸。
别管《红色娘子军》剧情、表演多么夸张,女性集体军装上阵向歧视、残害了她们几千年的男权社会猛烈开火,鼓掌不分左右,解气、解恨!《新龙门客栈》、《东邪西毒》的林大美人倾倒众生:女性不只《洛神赋》的柔弱,更有知性美混合的快意恩仇。
王二之外,陈清扬才是作者眼界、笔力的最大考验。
坦荡、骄傲的北医大毕业生,与王二平等、平静地交流对破鞋、友谊、爱情的看法,包括对性的看法和偏好,悍然交待自己犯下“春藤绕树小鸟依人”的罪孽是因为喜欢,就算把她五马分尸,这一事实也永远无法改变,与逆来顺受、举案齐眉、完全被动的传统女性不啻天壤之别。
隐居章风山是写材料、斗破鞋之外最精彩的部分,小说的高潮和精华。世界太二,人生太短,来不及犹豫了,不需要千军万马,咱也不卖人肉叉烧包,两个人就可以对抗所有、享受所有,面对一切报应。
陈大夫对友谊的理解和践行让人想起曼努埃尔·普伊格的《蜘蛛女之吻》:被传统社会另眼相看的女性、同志并非低人一等的异类,跟武松一样,他们也会为了友谊、理想赴汤蹈火,恰如北岛的诗句:
即使明天早上
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
让我交出青春、自由和笔
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我决不会交出你
如果让王、陈从此过上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那就只是高级的网文作者,而不是王小波。不仅严重削弱作品的批判力度、可信度,无处可逃、奋起迎战(斗完破鞋咱们继续伟大友谊)的人生及文化冲突的隐喻亦将泯灭。
康拉德《黑暗的心》道尽文明发展、文化冲突的惨烈;王、陈面临的情况同样严峻:异族婚恋惊世骇俗,光是哥嫂弟媳的杂交就足以让他们溃不成军。
没有什么世外桃源,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林妹妹、晴雯、尤三姐之后,敢爱敢恨的陈清扬是汉语言文学塑造的最可爱的女性形象。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西方唯有梅里美《卡门》、司汤达《法尼娜·法尼尼》能与之抗衡。
经过“玉魂飘散落,几多凄凉”一往情深的铺垫,唐朝《月梦》“我要抚摸你”喷薄而出,犹如一声春雷劈开章风山的雨雾:最终极的拥有,从身体到灵魂;最美好的爱情,卡门——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