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随风（上）
韩涵微语：音乐如风，翻飞飘忽间掀动几多思绪
01
车里缓缓流淌着“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我蜷曲着身体，眼睛微闭，轻柔的旋律搔挠过我内心的花片——花儿伸个懒腰，不知什么时候那尘封的往事已立于花片之上，恍惚间我回到了那间教室。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香甜软糯的声音响起，教室里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那个瘦小的身板。
老师手抻着讲台桌，脖子如长颈鹿般向上拉直伸长，嘴巴微张着，时不时地点着头。
前面的同学正扭过身子仰脸看着她。有的点着头，有的拍手打着节奏，有的眼珠向上顶起，眼框里呈现鱼肚白。
后面的同学盯着那摇晃着的脑袋，粉白的“蝴蝶”跳跃在黑色的花海，似乎在踏着歌声向自己飞来。
我拉直身体，用力趴过多半个桌子，这样我可以看到她多半个侧脸：椭圆形弧线，圆润的鼻头，就连镜片后那扑闪着的睫毛，都笼罩在橙黄的阳光中，脸上的皮肤愈发显得白皙红润。
“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
“唱得真好。长大可以当歌星。”老师收拢了嘴巴，肌肉连同表情调到了平常的位置。
话音刚落，一个“嘁”声响起，“一个拐子，唱得再好有什么用啊？”
说话的是坐在我右面的大胖。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给我站起来，不要以为我听不见。”
老师双臂环抱着，脸上的肌肉僵在了那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有种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就说一遍，她本来就是个拐子嘛！”大胖说完四下瞟着，笑着，那脸看起来像捏满褶子的肉包子。
老师脖子上的筋肿胀凸起扭成曲线，像要随时炸裂，绽放在那细长的脖颈上。
那小身板依然立着，头却抬得很高。下巴和脖颈好像被一根细长的棍子反向推开，硬生生地撕裂出一个大大的张角。
其他脑袋都向下耷拉着，眼睛不知看向何处。我也赶忙低下头，看着自己叠放在书桌上的胳膊，眼光漫散开来，聚拢到一点儿后再散开。
“嗖-啪”，黑板擦甩了过来，不偏不倚就落在我的脸前。我的小心脏被那“啪”的一声震得七零八落。
“道歉！马上道歉！”老师嘴里扔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汇聚到一起将这里凝成了冰。
静寂无声，如冰塑的世界。
老师收回目光，轻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们，“我们不能选择缺憾，但我们可以选择对待缺憾的态度。”
他突然看向大胖，提高了声音，“志刚，你这一身肉也是本来，你喜欢我叫你肥猪吗？或者换一个，你成绩在年级垫底儿，这也是本来吧，那我叫你笨蛋？”
大胖“呼”地站了起来，“你凭什么侮辱我？你不就觉得她长得好看学习又好吗？我就叫她拐子—拐子—拐子！”
他双手握拳在空中抖动着，脸憋涨得红中发紫，我想到了妈妈昨天买回的猪肝。
“这你就急了？我可还是没有开口叫呢？”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突然手拍桌子，用他浑厚的男中音吼道，“要么道歉，要么滚蛋！”
“你不就是个小老师吗？你等着......”大胖抓起书包，颤着一身肉走了出去。
“白玲，坐下。现在上课......”老师的话儿里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02
白玲是这学期新转来的。入班前，老师就多次说新转来的学生成绩非常好，但是有腿疾。老师特意把大胖从班长的身边调走。这样我就和大胖成了同桌。
几天后，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了教室门口：洁净的皮肤，忽闪的大眼睛，长马尾辫儿从头顶散落下来静静地垂放在胸前。
哇，她满足了我对长发的想象。短暂的沉默后，“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掌声如热浪般扩散涌动在教室内。我第一次觉得拍巴掌是一个体力活，手掌间火辣辣地生疼。
“好了，好了，我介绍下新同学。”老师推挤在脸上的笑看起来很不习惯，但也让我知道了老师还会笑。
白玲？这名字让我想到了“百灵鸟”。老师示意白玲坐到离门口很近的空位上，她给我们鞠了一躬，那几乎90度的幅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站直，她把头发撩到了身后，露出一个浅笑，牙齿很白，白里透红的脸蛋上似乎还有浅浅的酒窝儿。
她左裂一下右晃一下地走到那个位置，放下书包，掏出本子，直直地看着前面.....
“啊！”我叫出了声，后背挺了起来，头侧向后面。
燕子缩着脖子，翻着鱼肚白眼睛，捂着嘴压低着嗓子说，"老师看你呢！"
我的天哪！我的后背，不，是浑身哆嗦了起来，大脑像被人挖空了似的，一片空白。我抬起头，眼睛越过老师的影子看向后面的黑板。
老师的嘴在不停地动着，时不时地转身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画面交错闪现，一张肉肉的大圆脸浮现后慢慢清晰......
“我愿意和你同桌。”
大胖把那只有城里人才能用得上的书包扔到桌子上的那一刻，我就皱起了眉头白了他一眼。
“你可是咱班学霸！我得罪不起.....”他继续说着，像自言自语。突然，他的胖脸凑到了我耳朵旁，压低着声音说道，“要不你替我写作业吧，我给你棒棒糖。”
我扭头瞪他一眼，“死去吧你，小心我告老师。”
“不写就不写，着什么急啊。给你，谁让咱们是同桌呢。”说罢，就塞我口袋里了。
我想还回去，手没有动，头脑里却早已被棒棒糖所占据：一根小棒，一个大头，圆圆的包裹在嘴里，唆上一口，甜丝丝的，甜味浸润到心底，待唆得小了些，再“嘎嘣嘎嘣”几下，碎渣渣满嘴，甜味更足。
反正是你给的，又不是我要的。想到这里，我心里舒服了许多。我抬头白了他一眼，“干什么呀！我是不会替你写作业的。”
他拱拱手，嬉皮笑脸地说道：“学霸，就是不一样！”
我的内心被他一口一个学霸熨烫得平展展。我似乎很喜欢他这么高调地表扬我，或者说享受那种被人关注的感觉，哪怕关注自己的人曾是自己很讨厌的那种。
03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和他迅速结成同盟。
“抄作业的我见过，但还没有见过把别人作业中划去的也抄下来的奇葩。我们该怎样帮助同学......”
老师挥舞着手里的作业本，语速越来越快。我感到自己的那点儿心思，正被人在大聚光下层层剖解，围观者指点着，狂笑着，那嘴角儿在脸上没有任何征兆地扯咧着。
我捂紧耳朵，极力屏蔽外面的一切。我像极了家里的花猫，一头埋进厚厚的棉被，却浑身哆嗦不停。
“老师，我看见涵给志刚讲题了。以后我也可以给志刚讲题。”
一个怯怯的女声突兀但却清晰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我感激地看向白玲，眼神撞遇间，我们都笑了。
“嗯，大家就该像白玲这样帮助同学。”
老师这话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又在批评我吗？虚伪的家伙，就知道讨好老师！想到这里，我脸上的笑僵住了，用眼睛狠狠地瞪了白玲一眼。
对白玲的讨厌，也许开始于她的挺身而出，也许开始于老师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也许开始于我内心的那种虚伪......真的很难说清，至于大胖和白玲的对抗大概也开始于那时吧，不对，应该是更晚一点儿。
当大胖那猪手慢慢伸过来，我用手死死地摁住了作业本，扬起脸蹬着他，拖着长调，“干什么？老师说了，给你讲题才是帮助你，我可不想让别人告状！”
腔调里拐了几个弯，怪怪的，我自己听着都别扭，甚至有点儿讨厌自己。但想到老师那句话，我又觉得自己就该这样。大胖看看我，又瞥了一眼白玲，满脸堆着笑，“那多麻烦啊！就她事多，别理她！”
“可别那样说人家，人家可是说了还要给你讲题呢！”看着白玲的背影，我提高了嗓门。
她握笔的手不动了，但身体依然微微前倾。恍惚间，她的后背抖动了一下，笔也掉在了地上，我突然后悔自己刚才的话。
“她有时间讲我还懒得听呢！一个拐子嘚瑟什么啊？”
大胖的大嗓门将我拉回到现实。他的话音刚落，白玲就“噌”地站了起来，冲着大胖喊道，“你说谁呢？”声音很大，里面听不出一丝胆怯，反而多了几分寒意。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吵架仗势，刘胡兰昂首挺胸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大胖给我使个眼色，一摇三晃地站了起来，挑着眉毛说，“我点你的名字了吗？”突然，他加重了语气，“以后少管闲事！先管好自己的腿吧。”
“你，你，你不是个东西......”白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用脚踹了大胖一脚，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他冲着白玲两手一摊，冷笑了两声，“哼，我本来就不是个东西......”
“常志刚，你给我坐下。”老师如天神般降落在教室门口，一声断喝，吓得大胖跌坐在凳子上。
那次事件的直接后果就是大胖被罚抄10篇课文。他一边抄着，一边骂着，“死拐子，以后有你好看的，哼，哼，哼......”
铃声结束了我上学以来最漫长的一节课，也将我从繁杂的回忆中捞上了岸，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韩涵微语：记忆如音乐，荡涤流淌间缓缓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