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渐淡勿感伤
正月将去,春色渐浓。年,确乎过去了。
春节,当是最被国人重视,也最隆重的传统节日了。其实,对远离故土的人来说,不管什么节日,最看重的意义是能与久别的家人在一起。记得参加工作后的第二个春节,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年,其间被落寞与孤寂深深啃噬着,让我刻骨铭心。随后,还写了《过年要回家》在家乡报纸发表,也算多了一种体验:对大多数人来说,年不在漂泊的旅程,不在灯红酒绿的异乡,年在承载生命第一声啼哭的生命始发地,年在有父母在的家。
及至后来,定居广州,成家育女,对春节的体悟有了变化,也偶有在广州过年。春节"空城"的广州,交通有了极大的改观,但浓郁的节日气氛却似与自己格格不入。
小时候在农村,春节似乎是从猪的凄厉嚎叫声里开始的。冬至一过,乡民就张罗着杀猪了(为图吉利,称为“洗年宝”)。称猪为“年宝”,可见猪对农人的春节多么重要。杀猪,算得上是农人春节的要事,也是春节的预热。邻里互相帮衬,会互相邀请着吃杀猪饭,喝点小酒。
在漫长的农耕社会,农人们与土地紧密相依,春耕夏种秋收,日子忙碌却难掩清贫。冬天的日子,万物冬眠,乡民们也闲散下来,便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忙碌起来。那时出门在外的极少,对团圆的渴望并不强烈。尽管老家有“大人盼插田,小孩盼过年”的俗语,但我想,大人对过年也是向往的。一年将尽,祭祀神灵与祖先,也让忙碌辛苦的生活消停下来。不论丰收与否,犒劳犒劳一家人是对春节的美好期盼。于是,杀猪宰羊杀鸡鸭,熏晒腊肉腊鱼,打糍粑蒸粑粑,炒花生瓜子枯蚕豆……冬日暖阳里,空气中飘荡着肉香,炒制干货的香味也此起彼伏,四散弥漫。一年里,大人们风里来雨里去,难得穿上几身干净衣裳,孩子们的衣服也多有补丁。要过年了,富裕人家会买上布匹,将裁缝师傅接到家里给家人缝制新衣,最不济的也会送布匹到裁缝家做几件新衣裳。
在周密的准备和热切的期盼中,年,终于来了。"三十的火,十五的灯",除夕之夜,家家都点燃火盆,围炉夜话。凛冽的风雪不足惧,是为节日添彩。空气似乎也异样,鞭炮声里藏着祈盼,烟尘中也透着香甜。大年初一,大人、小孩穿上新衣,互相串门。各家的媳妇提着头天晚上煮好的盐茶蛋孝敬族里的长辈。随后的日子,大人们商议好拜年的次序,连一年里难得走动的亲戚也是要走走的。于是,乡间小路,一队队人马雀跃着穿行其间,煞是热闹。主人热情招待,大人围坐话桑麻,谈世事,小孩们疯跑四散,玩着简单的游戏,都沉浸在难得的欢聚与悠闲中。此等欢悦,一直可延至正月十五。若干年后,这类景象依然是心中温暖的意象。
年味渐淡勿感伤寒暑易节,世事沧桑。土地里刨食的日子总是艰难,改革开放后,滚滚的经济大潮席卷沉寂太久的广袤农村。一批批乡民离开了土地,怀揣着致富的欲望涌向城里。离家虽远了,但钱赚得多了。原来过年才吃的美味佳肴成为日常,也不再满足于过年才穿新衣,开始追逐时尚。紧凑的赚钱的日子,也无暇自办年货,一切交给买买买。离家久了,交际广了,亲戚来往也少了,同学、同事、朋友构成了新的人际圈。电话、微信、视频使线上交流极其方便,也冲淡了思念的焦虑与甜蜜,对见面也不是那么渴盼。车有了,拜年的节奏快了;自动麻将机、智能手机,以更大的吸引力消解着亲人间的促膝而谈;生活水平提高了,也不见有打莲花闹、三门鼓、游龙耍狮的艺人游走乡间。于是开始慨叹:年味越来越淡了。
的确,年味是淡了。但又能怎样呢?人类总是在得此与失彼中进化着,无人能左右与阻挡。年味渐淡,只是社会发展带来的生活方式的必然变化。其实,漫漫几千年,变化从未休止,只是过去的农耕时代,沉寂太久,变化慢得近乎停滞,让人不易察觉。而在工业时代,特别是智能化时代,变化来得更触目惊心,令人猝不及防而已。
近日,读尤瓦尔·赫拉利的《未来简史》,感慨颇深。书中说,未来,我们人类终将退场,将让位于智能化和大数据,连人类的感情与情绪都可计算与控制。想想未来的变化,我们又何必对渐淡的年味而感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