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诺言
胡娟看着痛哭流涕的母亲再一次沉默了，她很无奈也很难过。她恨父亲的再一次离开也恼怒于母亲的懦弱。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反反复复却最终没有一个结果。丽娟有时甚至在想，婚姻究竟带给他们带来了什么，让他们如此的相互折磨也不肯放过对方，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她，这个所谓的爱的结果。
从记事开始，胡娟就被迫接受父母之间的争吵，慢慢的就习惯了父亲的常年外出，见惯了母亲的泪水，也逐渐麻木了自己的内心。甚至让她对爱情都失去了信心，变得敏感多疑，从不轻易的付出自己的真心，更多的把自己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
“你爸又走了，说好这次回来再也不离开了，一个电话就把他的魂勾走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妈妈又是一阵的抱怨和哭泣，眼泪如同掉落的珠子一般顺着苍白的脸颊两侧流了下来，一会就湿透了胸前的衣服。两鬓的斑白让她的容颜比实际年龄更苍老，记忆中的那个笑靥如画的母亲已经太遥远了。
“既然走了，以后就不要让他再回来了，妈，你就不能硬气点！”胡娟叹了一口气还是拿起纸巾替母亲擦了擦眼泪，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
“胡说什么，我死也不会放手。再说了，你爸也挺不容易的……”母亲先是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转而又轻声细语的低喃着，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些心虚，不敢看胡娟的眼睛。
“他不容易，那你就容易了吗？这么多年他总是把什么事都推给了你，自己跑出去不知干什么勾当？他几句甜言蜜语就是爱你了吗？一件衣服就是对你最大的歉意了吗？我就不明白了，这种男人你究竟守着什么劲……”
“啪”的一声传来打断了胡娟的声音，胡娟摸着自己的脸颊不可思议的看着母亲，眼中有不解也有委屈。这是胡娟长这么大以来母亲第一次打她，还是因为她那不经常在家的父亲。胡娟的眼角开始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娟，是妈不好，妈妈不该打你。”也许是胡娟的样子让她的母亲感到了无措，她一把拉过胡娟的身体把胡娟紧紧的抱在怀里。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刚刚打过的地方，语气中充满了自责，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落到了胡娟的手上。
“他是你的父亲，即便他再不对你也不可以那么说他，他是爱你的。”胡娟的母亲再一次开口说道，只是语气中有着不容拒绝。
是啊，父亲是爱我的，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父爱让她再也感受不到家的温暖了呢？看着眼前的母亲，胡娟陷入了回忆。
儿时的胡娟粉琢玉雕十分的可爱，走到哪里都会得到长辈们的夸赞。此时的父亲长江就会笑逐颜开，眼睛恨不得眯成一条线，抱起胡娟将她放到自己的肩上嘴里骄傲的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闺女。”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将胡娟带到了附近的小卖店大手一挥的说：“闺女，想吃啥，爸爸给买！”胡娟则会甜甜的说道：“爸爸最好了！”
回到家中，母亲看到胡娟一嘴的饼干残渣就会忍不住对父亲嗔怪到：“你看你，总是惯着她，等将来嫁不出去了，有你好受的！”
“嫁不出去，我养着，我的大闺女我还舍不得呢……”长江一脸慈爱的看着不远处的胡娟，豪情万丈的说着。
“你呀……”母亲看着父亲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然后将头轻轻的的靠在了父亲的肩膀上。父亲则将母亲搂在了怀里，目光温柔，嘴角带着笑意。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有着金色的光芒，小院里多了许多温暖的气息，那一幕深深的刻在了胡娟的心底，每每想起都会让她感到阵阵暖意。
不知从何时起，父母之间有了缝隙，夹杂着父亲的叹息，母亲的哭泣，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一封信的到来而引起。胡娟不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父亲开始频繁的外出，留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母亲从开始的不言不语慢慢的变得有了怨气再到后来的争吵不休最后就是无声的哭泣。胡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父亲如此的决绝，宁可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哭泣也不回头。却又在每次回来的时候一脸的歉意，说着一些甜言蜜语哄着母亲不再哭泣。每每此时母亲都会羞红了脸，靠在父亲的肩上低头细语，用手掸着父亲的衬衣，想要抹平上面褶皱的痕迹。
“这次回来还走吗？能不能不去了？”母亲看着父亲长江的眼睛轻声细语的问道，目光中带着期盼。
“我……”长江迟迟不语，表情纠结，内心沉重不已。
“为了他，你就如此大义，难道就不懂得避讳吗？”母亲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父亲，眼含泪水，神情激动，手指颤抖着指着父亲的脸大声的喊道。
“丽，你别这样，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毕竟欠了他一条命啊！”父亲一脸仓皇无措，用手去拉母亲的身体，想要把她搂在怀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愿意啊，我的男人凭什么去照顾别的女人……”母亲挣脱了父亲的双手，蹲在了地上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混在了一起。
“丽……”父亲想要扶起哭泣的母亲，用力的去拽母亲，也许是用力过大弄疼了母亲。突然拉扯中传来了“啪”的一声，父亲的脸上多了一个鲜红色的手掌印……
胡娟从没见过如此的场面，更没见过如此哭泣的母亲。印象中的母亲一直是温婉大方的，美丽的容颜上总是带着笑意。而此时的母亲仿佛一头暴怒的狮子，面容狰狞，行为诡异。小胡娟害怕了，瑟瑟发抖的身体藏在了墙边的桌角下，紧闭的双眼流下了泪水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过了很久，胡娟看着地上的狼藉颤抖着双腿站了起来，悄悄的来到了母亲的身旁。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放弃了，此时的母亲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哭红的眼睛肿成了桃子的模样，面容憔悴，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母亲的身上让她的整个身体看起来更加的没有生气，仿佛雕塑一样。胡娟用手轻轻的碰了一下母亲，言语中有着小心翼翼：“妈妈，妈妈！”
也许是胡娟的声音唤起了母亲的慈爱之心，母亲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胡娟，眼中又有了泪花。然而母亲这次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用手胡乱的擦了一下眼睛，然后轻轻地将胡娟搂在了怀里，嘴里说着：“不怕，妈妈没事！”
此时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碗面条，沧桑的脸上布满了胡须，神情中带着愧疚，目光中有着心疼，看着母亲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来把面条放到了她面前的桌上。然后抱起了胡娟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坚硬的胡须扎的胡娟很不舒服，胡娟不满的摇了一下头开口说道：“爸爸，胡子扎疼我的脸了。”
“好闺女，厨房还有面条，自己去吃吧！我和妈妈说说话，乖……”长江放下了胡娟，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揉了一下，面带慈爱的说着。
胡娟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眼神中带着不解也透露着担心，然而懂事的她还是点了一下头，慢慢的走向了厨房。透过窗户胡娟看到父亲将面条递到了母亲的嘴边，嘴里轻声的说着什么，然而母亲扭过了头一把将面条推翻在地，眼泪又顺着脸颊滑落到父亲的手上。父亲用手轻轻的替母亲擦去了泪水然后蹲下身子，双手紧握母亲的手，最后将头深深的埋进了母亲的怀里，任凭母亲的拳头狠狠的打在他的背上。
那一晚，月明星稀，朦胧的月光洒在地上仿佛铺了一层盐，点点星光闪烁照在了胡娟的心里，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那一晚，胡娟开始把自己放到了盒子里，不再轻易的放出自己，也是从那晚起她收起了所有的笑意，高冷是她的保护色。那一晚，胡娟只记得自己蹲坐在厨房的角落，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梦中的自己好像快乐的精灵，在月光里追逐着星星，耳边还传来父母的笑声。
“妈，我是心疼你！”看着眼前茫然无措的母亲，胡娟的眼泪最终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然后她推开了母亲的手，然后拿起衣服转身离开了家里。
“娟……”
走出家门的胡娟其实也是无处可去，她的高冷经常让人望而却步，让她失去了太多的东西。然而胡娟并不在意，依旧独来独往。只是今天的自己却特别想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也想找个人分享她内心的秘密。坐在车里，回想过去，胡娟忽然开始恨自己的父亲，是他的不负责任让母亲如此的心力交瘁，可她又不忍心让母亲如此的委屈。看着电话中那个陌生的号码胡娟的心里纠结万分，不知该不该打，但情感最终战胜了理智，胡娟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哪位？”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嗓音似乎有些沙哑。
“我是李长江的女儿，我找王红！”胡娟的语气有些不善，声音不免有些尖锐。
“我妈妈刚刚去世，你就是李叔的女儿啊！李叔天天挂在嘴边！你等一下，我把李叔喊过来……”
电话那端的男人好像很熟悉胡娟的样子，语气有些亲昵，只是低落的情绪还是隔着电话传到了胡娟的心里。
忽然胡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刚刚鼓起的勇气在听到人已经去世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再说什么好像都失去了意义，胡娟苦笑了一下挂掉了电话。躺在车里仰望星空，朦朦胧胧的天空中看不到一颗闪烁的光芒，连月亮也毫无踪迹，整个天空似雾似灰，如同她现在的心情。
胡娟有时也会在想究竟什么是爱情，又是什么样的勇气可以让一个女人如此忠贞的守候，即便是委屈也不愿松手！友情又是什么，可以让一个男人如此的忠诚，哪怕让自己背上骂名，委屈自己的爱人也要坚持到底。想起母亲曾经的回忆，记忆里都是甜蜜，那时的妈妈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那年桃花盛开，香气扑鼻，粉红色的花瓣在清风的吹拂下慢慢的落了一地。丽含羞带怯的站在树下看着一路狂奔过来的长江，眼中都是情意。
“丽，快尝尝我妈刚做好的梅花糕。”此时的长江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他没有在意而是用衣服擦了擦手，快速地从纸包里捏出来一块梅花糕，小心地放到了丽的嘴里。瞬间梅花糕特有的香气弥漫在了丽的口腔里，软软糯糯的感觉一下子甜到了心里。丽幸福的眯起了眼睛，然后从长江的手里又拿出了一块塞进了他的嘴里。
“长江，你也尝尝！”
“我吃过了，你吃！”说着长江就要拿出那块还没来得及咬一口的梅花糕。
“吃，不许拿出来！”丽佯装生气的说着，然后用手捂住了长江的嘴。俊俏的小脸上闪过一抹羞红，水汪汪的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的情意，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的陷入其中。
长江看着丽瞳孔中的自己，仿佛一叶扁舟漂在海上，入目皆是她的情意。如此美好的女子深爱着自己是他的福气。他大口的吃着嘴里的梅花糕，仿佛把丽连同她的爱意一起吃进了肚子里。吃着吃着不由得笑了，忽然用他那粗粝的大手把丽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伸手摘下一朵桃花插在了她的鬓角，轻声说道：“人比花娇，我要早点把你娶进家门。”
丽娇羞的低下了头，用手轻轻的环住了长江的腰，温柔的说道：“好，我等你来娶我！”
微风又是一阵轻轻拂过，拂落了满树的桃花，带来了阵阵的花香。刮起的粉红色花瓣纷纷落在此时拥抱的一对佳人身上，远远望去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
只是丽还没来得及披上嫁衣，长江就穿上了军装。临走那天，长江胸前带着大红花，一脸神气，对着前来送行的丽低声细语：“丽，等我回来就让你披上嫁衣。”
丽一脸不舍却也只能点点头，眼中带泪的说着离别的话语：“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从那天起，丽开始了她的等候，看着日落月升，花开花谢。看着雪转星移，春风化雨，等着等着就等来了消息，再过不久长江就会荣归故里。丽很开心，亲手做了梅花糕等着送到长江的嘴里，也亲手缝了嫁衣等着长江将她娶回家里。
远方的长江此时正趴在雪地里，寒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每一个毛孔。空中的雪花依旧不停的飘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身上，远远望去好像穿着白色的外衣。长江用手抓了一把雪使劲的在脸上揉了揉，一会的功夫苍白的脸上就泛出了少许红色。然后转过头对着身边的战友说道：“老三，完成这次任务，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有啥想法没？”
“没得啥想法，就是想我的婆姨和幺儿了。你呢？不会回去就娶老婆吧？看你每天得瑟的样子就知道你小子早就不怀好意了！”身边的老三随手抓起了一把雪放到了嘴里，嘴角挂着笑意。
忽然，前方哨声起，长江和战友们赶紧起身冲进了树林里，大雪掩盖了一切罪恶的痕迹。长江和战友们只能凭借着经验寻找敌人，互相打着手势，相互传递信息。突然，前方的树枝剧烈的摇晃起来，有敌人的身影藏在雪里。长江和老三相互掩护慢慢的靠近，一声枪声响起，长江来不及躲避，要看就要打中他的身体。此时一个身影扑了过来把长江压在了身下，红色的血迹染红了雪白的大地。
“老三，老三……”长江看着缓缓闭上眼睛的战友不断的呼喊，用手紧紧捂住老三留血的伤口想要延缓血流的速度。
“帮我照顾好家里……”话还没有说完，老三就失去了生命的气息。长江红着眼睛，目光里多了沉甸甸的东西，放下了老三再次冲进了树林里。
复原后，父亲先去了战友老三的家里，见到了他的婆姨和孩子。那是一个刚强的女子，没有对父亲埋怨只言片语，也谢绝了父亲的好意，只是说了一句：“老三是为国捐躯。”
回到家乡后父亲履行了他的承诺，为母亲披上了大红的嫁衣。新婚之夜，小有情意，父亲也告诉了母亲他在战场上的经历。母亲看着灯光下的父亲，依旧是那么的英俊帅气，只不过心里多了更多的东西，那些东西叫责任也叫救命之恩。从此，母亲的生活里也多了一个东西，开始与父亲一起惦记战友老三的家里，时常邮寄一些东西，还会把父亲的工资分一半寄了过去。只不过每每寄去都会原封不动的退回家里，此时的父亲就会看着远方叹气，母亲则在一旁默默无语。
直到那年桃花起，一封信打破了父母之间的关系。原来是战友老三的婆姨生病失去了养家糊口的能力，每天靠着邻里的接济才能生活下去。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开口告诉父亲，只是坚强的挺着勉强的过下去。是邻居不忍看下去，以为父亲是她的家人寄出了这封信。也是那晚传来了父亲的叹息，母亲的哭泣，原来父亲决定去远方战友老三的家里，为他们解决生活的问题，只是辛苦了母亲，让她一个人守在家里。
从此，胡娟的父亲开始了两地奔波，时常不在家里。母亲也从开始的默认到后来的歇斯里底，胡娟也开始逐渐的封闭了自己。
忽然，传来了一阵电话声，打断了胡娟的思绪。胡娟拿起手机里面响起了父亲苍老的声音：“闺女，爸爸过几天回去，告诉你妈，我以后再也不走了！这次是真的，让她等着我！”
胡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车里，看着门外的那颗桃花树此时正随风摇曳，一抹抹小小的青绿色的映入了胡娟的眼帘，仿佛调皮的精灵，此时也跳起了舞蹈。这是父亲离家的那一年母亲亲手栽的，因为父亲曾说过只要它结果就是他归家的时候。
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以来花开花落却不曾结过一个硕果。如今确是满树桃花落只剩一树的青果，透过迷你的青桃，胡娟仿佛看到了那一年桃花盛开，树下的一对佳人正甜蜜的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