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慧则夭

过慧则夭

我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想我八十岁的事情了。这是真的。

那年我家里走了一个亲戚，他的愿望是让家人把他的骨灰洒到老家那条两岸都是芦苇的小河里。

当我们无比虔诚地带着他的骨灰驱车回到老家的时候，那条小河已经枯竭了。我望着爸爸，他说，“喔，我们都十年没回来过了，这里也不是从前了。”

于是我们又驱车回到了城市，亲戚们开了个家庭会议，他们最终决定把骨灰洒进离我们只有三公里的长江里。他们说，“反正不管河水还是江水还不都是水。”

那天我想到了我八十岁的事情，我对我妈说，“妈，如果我死了，不要这么麻烦了。直接把我的骨灰冲进马桶就好了。”

我妈作势就要抽我一巴掌，（她是忌讳我谈生死的）“你这么小，怎么想到这个事情？”她问。

“反正到马桶里最后也是要进入大海的，这样你们祭拜我不是还近一点。”我一本正经的说。

以为我妈会伤感我小小年纪的多愁，结果她说，“马桶会堵上，你这蠢货。”

后来我想，我妈没忍心告诉我除了马桶会堵之外另一个更深沉的问题，“我都八十了，他们岂不是都一百多了……”

我十岁的时候就想着穿大人的衣服。这也是真的。

过年的时候，我妈先是把我打扮成了一个洋娃娃。然后她自己穿了一套当时流行的翻领呢子风衣，头发打了发胶，还有快到膝盖的靴子，美呆了。

爱美之心的漠漠都不能自以了，愣是半夜爬起来偷穿我妈的衣服。那靴子都到我大腿了，衣服简直就是拖地的戏袍，我还借着月光在镜子前照了照。

那场面……然后我妈醒了。

我被无情的胖揍了一顿，用拖鞋。（好黑的历史，唉。）

她说，“你要是别人的女儿，他们早被吓死了。”

有一次和我妈逛街，路边有一大堆打折的大妈款衣服，她在那里顿了顿，我还以为她要买，结果她说，“怎么？现在你不喜欢这些‘大人’的衣服了？”

“因为我只想长大，不想变老。”事后我心里才有了这个答案。

十三岁的时候我哥哥，亲堂哥，娶了嫂子，那天我伤心坏了。

一个人躲在房里酝酿悲伤，所有看过的电视剧，小说里被抛弃的女主角都一下子浮现在眼前了。简直是说不出的伤心，我还以为对我那样好的哥哥一定会娶我的。

把这个伤心的理由告诉了我妈，我妈气的差点把地板都给拆了。她一边跺着地一边吼，“滚出去吃饭，你哥结婚以后你离他们远远的。”

于是我一边哭一边吃完我哥哥的喜酒。我妈那时在我心目中和棒打鸳鸯的坏母亲是没什么区别的。

后来好久见不到我哥，我心里总想着肯定是我妈阻拦的。

直到再后来哥哥带个孩子来看我，他让那孩子叫我姑妈。

我总算是明白了什么。

我十七八的时候，我妈还是喜欢把我这些糗事当做笑话讲给亲戚朋友们听。

有一个亲戚笑完了还语重心长道，“漠漠妈，要是我，就会把道理讲给孩子听。也让他们早明白事理。”

我妈脱口而出，“过慧则夭。”

亲戚们一片寂静，现在想想，真不知道当时他们懂没懂我妈在说什么。

“我家漠漠太笨，你跟她讲道理她也不懂，这是真的。”我妈信誓旦旦的模样改口说。

于是我们家还真没有什么亲戚跟我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