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行记2

我从安顺路过四次。第一次从安顺火车站到紫云县；第二次从紫云经安顺汽车站转往云峰、天龙屯堡；第三次在安顺住夜；第四次经安顺到黄果树，晚上又回到安顺再回紫云。安顺，成了我此次在贵州落脚最多的地方。

安顺汽车站建在旧城外。城外多山。和我在有山的北方城市所见不同，那里的山很高大，整齐地隐身在城的背后，庄严雄伟，对一座城而言仿佛是个“靠山”；而这里的山小巧秀丽，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就像是一个楼盘的沙盘广告，随时可以把它搬到另外一个地方，给这城市平添了趣味。戴明贤先生写道：这些山叫金钟山、凤凰山、盔甲山、小金山、观音山……甚至叫天鹅抱蛋。看吧，城里人也是这么闹好玩呢，给它们起好了名字，它们也就成了安顺人的一部分。

明代安顺屯堡之多可见一斑。

安顺还因“屯堡”而出名，明初朱元璋从中原江南迁来军队人口，对付云南的叛乱。叛乱镇压后，这些人也就留了下来，开始在这里的日常生活。我在天龙堡看到一张明朝安顺的屯堡分布图，密密麻麻都是，可以遥想当年浩浩荡荡的人口迁移和安居工程。而日常生活，这几个发音平平的字，或许掩饰了它的真相，让人恍惚以为那长长的岁月真的就静深如水。但其实你看看他们建的房子，每家每户最突出的就是石墙上面的一个个孔，那是动乱年代为了防止被土匪抢劫而做的防御，枪孔背后的眼睛里又不知透露了多少恐惧，那是要时时担惊受怕的日子。好在石墙里面的生活终究会因为人要繁衍生存的强大需求，随着时间而生长出了四世同堂。

这户人家姓王，房子是民国时建的，最多时住了50多人。

我总共去了三个屯堡，其中云山堡里现在居住的人最少，房子也最破旧，残存着一段石墙，我走上去，看到一座同样破败的土地庙，仍然有人来祭拜的痕迹。还有一些看上去曾经作为旅舍的地方，门牌还在，那些田园风格的桌子椅子还在，可如今风格已经不见，只剩不需要风格的田园。我从这里，瞥见旁边的一个房子门前有点蓝色的身影，在朴素的石砖房子映衬下，在四周葱茏的树木和油菜地的映衬下，那抹蓝色使这幅画面具有了一种仙气，也像是从远古走来的岁月。我一个人在这样一个下午，和一位仙人遥遥相望。离开云山堡时，一位卖糖心粑粑给我吃的老妇人带我走出屯堡的大门，指给我看怎么穿过另一座村庄到本寨去，之后她转身走进石洞门去，那个背影也像一位仙人。

云山屯堡

我买了一碗云山堡外的不知道叫啥的小吃，卤的海带土豆和豆泡，再搁上各种野菜碎辣椒面拌起来，因为不喜欢折耳根而吃了几口就没吃了。然后顺着小路前往本寨，我想象自己去亲戚家串门，当然要走小路。路上看到很多油菜花，樱花，还有鸢尾花，我摘了几枝晚上带回住处，插在一个矿泉水瓶里，它就成了我的旅伴。还遇上一个农人，他不知道我是谁家的亲戚，便没有和我打招呼。村子里的狗也不认识我，冲我直叫，我知它们被圈着所以也没害怕。上述的情形，我认为它可以入选一首唐诗了。

天龙屯堡

三个堡中比较有规模的是天龙堡。这里的民居保存比较好，我看到一户人家的大门从中间一分为二，左边是进出房子的大门，右边则是一间杂货铺，比左边略高出。大门和杂货铺间还有个侧门。在这堡里这是我看到唯一一间如此的，于是拍下来以示我看得认真。堡里还有村民公约，写着要求村民对外来游客要不卑不亢，不能向游客强行兜售商品。在村子中间有个“驿站”，也许是后来规划景区时附会出来的，有个老妇坐在一边做针线，她穿着豆绿色斜襟上衣、中式盘扣，黑色裙子，腰系紫色绣花腰带。这副装扮也使她看上去和我们隔着年代，而不仅是年纪。看到我经过，她告诉我凭门票可以免费喝茶。茶用一个黑色陶罐装着，碗是宽口大碗，让人联想到田间地头的那一碗解渴的粗茶。我喝了一碗，有叶的清香味。

天龙屯堡 天龙屯堡里的学校

那天我搭乘班车从安顺到云峰，又从云峰拦了一辆面包车到四眼桥，从四眼桥再搭班车到天龙。我充分地感受着中国乡镇便利的交通网络。这里的交通并不只是运输那么简单，它甚至起到了沟通此地之间所有一切的作用。人们熟知它的线路和途经的时间，当我因为走得累想搭车而不知在哪里搭、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车的时候，他们会笃定地告诉我就在路边等，信息可以准确到几分钟内就有车来。我还看到有人把一个大包送到车上，告诉司机把东西送到哪里交给谁，交上几块钱，这就是此地比顺丰还便利的快递；至于忽然看到路边摊上有要买的什么东西，就马上喊司机停车下去买了再上车，这样的事我也见了两回，车上并没有人提出异议。那天我坐着车到了一个地方，司机让我们都下车，去改坐另外一辆车，他说他的车到了要去接附近孩子放学的时间。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奇遇也有，那天我被赶到另外一辆车上后，司机知道我去天龙，就问我要不要住宿，我说我在网上已经订好了。快到的时候我说出宾馆的地址问他，没想到，他就是这间宾馆的老板。他马上打电话给他老婆，在我还没到之前就帮我办好了check-in。第二天中午我再搭车回安顺，一上车就看到昨天车上那个售票员，她告诉我她今天是跟这辆车跑。真是好巧，但如果世界不是这么小，我也就不会总是碰上这么巧的事。有时候我们出门看世界，可是被触动的，常常还是内心里自己熟悉的那个小世界。我的每一次旅行，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