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七二:私欲的根脉
《传习录》七二:私欲的根脉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闲思杂虑,如何亦谓之私欲?”
先生曰:“毕竟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寻其根便见。如汝心中决知是无有做劫盗的思虑,何也?以汝元无是心也。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光光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
陆澄说:“好色、贪利、好虚名这些心思,固然是显而易见的私欲,像平日里的一些闲思杂虑,怎么也能算是私欲呢?”
先生说:“这些闲思杂虑毕竟还是从好色、贪利、好虚名等的根本处发出的,你自己寻找那些私欲的根源时就能有所觉察。比如你心中一定知道自己不会有做劫匪、盗贼的念头,为什么呢?因为你原本压根就没有这种心思。你如果对财货、美色、名利等等的心思,全然都像不做劫匪、盗贼的念头一样果决,能够做到消灭干净,彻彻底底只有一个心的本体,哪里会有什么闲思杂虑呢?如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也就是‘感而遂通’,自然能够‘发而中节’,自然可以‘物来顺应’了。”
劫匪、盗贼不知道自己是劫匪、盗贼吗?显然不是,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要隐姓埋名,要遮盖自己的面孔,要选择月黑风高的时间下手。如果他们不知道抢劫、偷盗是不善的,他们也不会背着人、偷偷摸摸干活儿。
人心中的私欲何尝不是如此,可能放在台面上讲时,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某些做法是出于私欲。可一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孟子的话讲“夜气”起作用时,每个人都清楚,某些做法不过是私欲在起作用罢了。
王阳明有个学生叫孟源,孟源有好名之病,而且好像病得比较“重”。一日里,王阳明刚刚警示、责备过他,正赶上有个好友来到王阳明的住处,那个人谈到自己最近所修养的功夫,想请王阳明指正。
孟源在旁边插嘴说:“你这方法正是我从前用过的旧玩意儿!”
王阳明再次警告他——“好名”的老毛病又犯了。
孟源脸色大变,想要出言辩解。
王阳明说:“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此事王阳明因势利导,开导孟源说,一个人的病根太大时,容易完全盘踞掉整个心田。就像一块方丈之地,如果生有一棵大树,田地中的营养全部用于滋养大树了,这个时候即便有最好的种子,也难以在这方寸之地再行生长。唯一的办法便是砍去大树,将它连根刨起,使纤根不留,才能种下别的作物。不然,所有的辛勤耕耘,不过是滋养这棵树罢了。
对于孟源而言,倘若不能将“好名”的病根拔起,是很难有大的精进的。
王阳明在这里提到了人的三类私欲——“好色”、“好利”、“好名”。认为三大“私欲”盘根错节,是人“学为圣贤”的最大障碍。倘若能去除三大私欲,长期不懈“去人欲,存天理”,人人可摒除闲思杂虑,可实现自家心体的“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可以保有“未发之中”,自然“发而中节”,可以凭借“廓然大公”实现“物来顺应”。
简而言之,便是连根拔起三大私欲的根脉后,一个人可以从“心随境转”的被动状态,切入“天理”充满自家心体,甚至达到“境随心转”的境界。
一件看起来容易的事情,实行起来往往最难。孟源不知道自己“好名”的毛病吗?或者说孟源不想去除自己“好名”的私欲吗?他只是习惯使然、身不由己罢了。心中生着一棵“私欲”的大树,那大树遮天蔽日、根脉交错,如何能轻易地连根拔起、纤根不留呢?
这其间的勇猛精进,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清楚能不能做到。王阳明讲“知与充与遏者,志也”。志不坚者,哪里能拔得了这私欲的根脉?若非不得已,谁愿意做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改变?
除非,我们如王阳明一般,有“学为圣贤”的心。如颜回一般,有“得一善而拳拳服膺”的志气。
去人欲如此,存天理何尝不是如此。《了凡四训》中,明确写就“积善之方”,主人公动辄便立下“三千善事”的大愿。对于常人而言,真正实践过“日行一善”的,才会知道其中的不易。无有“大志”“大愿”,佛哪里是那么好成就的?
“去人欲,存天理”,不过是人之为人当行之事,实行起来,并不容易。当行且行,与难易无关!